下班后,冰冷的雨丝斜织着云水区的傍晚。
李大云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想起下午与刘兰花的对话,心情突然沉重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水的棉絮上,沉重得抬不起脚。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破碎,映照着他被愧疚和无力感啃噬的心。
兰花那双强忍泪光却依旧坚韧的眼睛,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在她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我递过去的不是援手,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感叹: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回到车上,狭小的空间也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掏出手机,心想,现在正是洛杉矶的上午八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猴子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熟悉又略带调侃的声音:“哟,李大书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要陪我们兰花女神勇闯美利坚了?”
李大云的声音低沉:“少贫嘴。我是下午才知道兰花要去美国。你们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声肯定的回复。
猴子那边静了一瞬,语气陡然严肃,带着毫不客气的批评,甚至是责备:“大云,你这领导当的,可真够‘到位’啊!抛开同学情义不讲,她毕竟是区领导的遗孀,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才知道?平时不闻不问,现在倒关心起她的保障来了?”
这毫不留情的诘问像一记耳光,抽得李大云哑口无言。
“……她去了,带着一个小孩,工作、生活有多不容易啊!”他似乎在问猴子,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猴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放心吧,这里有资源。有我和胖子在,你不用担心。顶尖的华人律所给她兜底,工作、住处都安排好了。凭兰花的能力和英语水准,在你们那小地方是龙困浅滩。到了这边,海阔天空,她一定能活出个新样子。”
猴子笃定的神态,如同一缕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李大云紧绷已久的神经,让他那因焦虑与不舍而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缓的迹象。
李大云深知,兰花的此番离去,对她而言,既是一场痛苦的割裂,也是一次寻求新生的契机。她踏上的虽然是一条未知而充满挑战的道路,但在这条路上,或许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安宁。
他默默地闭上双眼,虔诚地在心底祈祷:愿她的心灵能在风雨之后迎来彩虹,愿她无论身处何方,都能感受到世间的温暖与善意,永远平安,永远幸福。
这份祈祷,是他对兰花最深切的祝福,也是他对自己未能给予更多保护的自我救赎。
三天后,刘兰花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公职,在天晴市检察院这个波澜不惊的机关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她的辞职,不仅宣告了一位资深检察官的离去,更像是一声突兀却引人深思的叹息,回荡在每一位同事的心间。
人们纷纷猜测:放弃那个在无数人眼中闪烁着金光、象征着稳定与荣耀的公职“铁饭碗”,究竟需要凝聚起何等的勇气与决心?这份决心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考量与挣扎?
当李大云接通刘兰花来电时,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书记,我明天去香港,准备停留一周,然后直飞洛杉矶。姐姐的事,我会尽力。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电话这头,李大云的声音瞬间哽咽:“兰花……我……谢谢你!真的!别太勉强自己,无论结果如何……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感激与愧疚交织,几乎让他语无伦次。
刘兰花嘴角牵起一丝浅淡却释然的微笑:“书记,官是当不完的。你多保重。”
她轻轻挂断电话,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前路未知,但心中的决绝已为她照亮了方向。
香港,启德机场。
国际到达出口的人潮汹涌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湿与都市特有的喧嚣活力。
刘梅花早已翘首以盼,目光焦灼地在人流中搜寻。
当那个牵着蹦蹦跳跳小女孩的熟悉身影终于出现时,梅花的眼眶瞬间被热泪盈满。
“姐!” 刘兰花快步上前,看着姐姐明显清瘦憔悴的面容,心疼地抱住她,“你瘦了好多!”
梅花紧紧回抱妹妹和小侄女遥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走,姐带你们去酒店,我们……慢慢说。”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此刻唯有紧紧相拥的温暖最为真实。
夜,君怡酒店。
落地窗外,城市璀璨霓虹将夜空映照得如同梦幻星河。梅花特意选了这家离冯子兴公司不远的酒店。
姐妹俩对坐窗边,两杯清茶冒着丝丝热气。短暂的温情过后,梅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疲惫与忧虑爬上眉梢。
“兰花,”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仿佛要将沉重的过往一一卸下,“当初冯子兴安排我来香港,我和财宝——就是徐文静,被安置在公司地下室。那时我还以为一切只是暂时的。”
兰花静静地听着,敏锐地捕捉到姐姐语气中的异样。
“后来才知道,徐文静,是东北人……是冯子兴从北京高薪招聘的财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本意是派去天晴市历练一年就调回北京重用。”
梅花的眼神变得复杂而痛惜,“可没想到,在天晴市,她被刘小勇……灌醉,强行……”
她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事后,冯子兴给了一百万封口费。可刘小勇不罢休,又砸钱又纠缠……直到文静发现自己怀孕了。刘小勇怕事情败露,冯子兴才赶紧把她运作到香港待产。”
梅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文静刚来时,魂都丢了,好几次想打掉孩子。我劝住了她。为了孩子,她慢慢振作,学粤语,适应这里。生完孩子后,刘小勇……或者说冯子兴,安排她进香港公司。她能力强,英语好,专业又硬,很快就脱颖而出,半年…就坐上了cEo的位置。”
梅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徐文静能力的钦佩,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我们都以为她熬出头了……可谁能想到,刘小勇一出事,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更可怕的是,公司账上……一亿港币,没了!现在全公司都在传,是她卷款潜逃!” 梅花用忧郁的眼神,盯着兰花。
“冯子兴之前信誓旦旦说要亲自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可现在呢?影子都没一个!”
梅花露出了深深的焦虑与忧郁之情,“最可怜的是孩子!菲佣急疯了,电话打到我这里,孩子嗷嗷待哺,亲妈却音讯全无!这叫什么事啊!”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控诉:“现在派来的那个郭卫东,就是个废物!遇事只会躲,没半点担当!我天天盼着冯子兴来,可……” 她望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夜景,眼神里充满了无望的期盼。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倾听的刘兰花,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个法官在作庄严的宣判,无情而笃定:
“冯子兴……或许……永远也来不了了。”
梅花难以置信地盯着妹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去,手中的茶杯微微抖动了几下。
此刻,兰花神色凝重地补充道:“冯子兴已被边控,恐怕局势瞬息万变,子兴集团和他本人一两年内或将面临严峻后果。”
“姐姐……此番我远赴美国,特地绕道来香港,就是为了与你共商对策,看下一步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