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氛围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地盯着主席台上的余力。
刘有无被带走时留下的空椅子,像一道突兀的伤口横亘在会议室中央。
余力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咚咚咚作响,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用镇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
“继续开会。”余力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下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在宣读扫黑除恶文件精神时,余力刻意放缓语速,让每个字都重重落下。
他注意到台下几位所长的表情变化——有人眼神闪躲,有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有人则故作镇定地记录着什么。空调冷气吹拂着后颈,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
“刘有无同志的事情……”余力停顿片刻,选择着措辞,“给我们每个人都敲响了警钟。”
“三十年的从警生涯,一直扎根在基层一线,本该是大家学习的楷模……可是,谁料到他会晚节不保!教训极其沉痛啊……”这句话他说得格外沉重,仿佛每个字都在嘴里咀嚼过才吐出来。
散会后,余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走回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踉跄着跌进那把老旧的靠背椅。皮革坐垫发出痛苦的呻吟,雕花椅背硌在肩胛骨上,带来一丝钝痛。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试图松开领带,却发现手指抖得厉害。
笔记本从膝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他却连弯腰拾起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传来警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每一次鸣笛都让他的心跳慢下半拍。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办公室。余力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刘有无被带走时的画面——曾经那熟悉的经颐指气使的神情,最后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冷汗顺着脊柱滑落,带来一阵战栗。他试着深呼吸,却感觉肺被什么攥住了,每一次吸气都艰难无比。
办公桌上还摆着去年和刘有无的合影,照片上两人都穿着警服,笑得自信满满。那时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会是这般光景?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刘有无拎着一个手提箱来到他家的情形。雨水顺着刘有无的警服下摆滴落,在玄关汇成一小滩水渍。
“一点心意,余局。”刘有无笑得恰到好处,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
余力闭上眼,那个手提箱里的画面却更加清晰——整整齐齐码放的百元大钞,散发着油墨的特殊气味。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下不为例。”
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累计近百万的财物,像雪球越滚越大。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得余力猛地一颤。他盯着闪烁的指示灯看了许久,才机械地接起来。
“余局,纪委的同志说要补充一些材料……”秘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余力的心上。
他含糊应了几句,挂断电话时发现手心全是冷汗。补充材料?是要调查什么?刘有无会不会已经...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胃部一阵抽搐,他差点干呕出来。空调冷风继续吹着,却吹不散满室的燥热与恐惧。
就在余力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妻子刘兰花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平凡日常的问候此刻看来如此珍贵,又如此遥远。他颤抖着手指回复:“加班,不用等我。”
每一个字都打得艰难无比。放下手机,他终于支撑不住,缓缓从椅子上滑落,瘫坐在地。
瓷砖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抓挠,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刘有无的脸,这次却带着诡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余力努力想要听清,却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下一个...谁都跑不了...”
就在余力意识涣散之际,审讯室里的刘有无正经历着另一场煎熬。
强光直射在脸上,刘有无眯着眼睛,神态自若地靠在椅背上。多年的刑警经验让他对审讯流程了如指掌,甚至能预判办案人员的下一个问题。
“我说过了,这些都是诬告。”刘有无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慨,“我从事公安工作三十多年,得罪的人太多了。”
当办案人员提到“朱珠”这个名字时,刘有无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不太熟悉,接触不多。”
他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某个案件的当事人吧,办过的案子太多,记不清了。”
然而当审讯人员播放录像时,刘有无的镇定开始出现裂痕。画面中朱珠面色苍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说...说会所很安全...”朱珠的声音颤抖着,“那些账目都做过处理,通过会员储值系统洗白...”
刘有无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录像中的朱珠继续说着:“有一次他喝多了,说……说上面有人,就算查也不怕……”
汗水从刘有无的额角滑落,他试图挪动一下手脚,却发现手铐牢牢固定在椅背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当听到“三百多万”这个数字时,刘有无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办案人员取出一个个证据袋——有他在会所VIp包间里的照片,有资金流向图表,甚至还有他亲笔签名的假合同。
“这些...都是伪造的...”刘有无的声音干涩沙哑,失去了先前的底气。
办案人员不语,只是又播放了一段录音。那是刘有无和朱珠的对话片段:“……金条都藏好了吗?”“放心,藏在老家槐树下……”
刘有无的身体开始发抖,镣铐随着他的颤抖叮当作响。他试图深呼吸,却呛咳起来,脸色由红转白。
就在刘有无心理防线即将崩溃时,更多举报材料被送到了办案组。
文三妹等四名女子的实名举报信格外醒目,她们详细描述了在子兴酒店被灌醉性侵的经过,时间、地点、细节清晰得令人发指。
“他当时说...说警察办案,让我配合...”文三妹在询问笔录中陈述,“我不敢反抗,他穿着警服...”
这些陈述像炸响的天雷,震碎了刘有无残存的侥幸。他突然瘫软在审讯椅上,双眼空洞无神,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而此刻的余力,正从昏迷中缓缓苏醒。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头痛欲裂。
摸出手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陌生号码。余力的心猛地一沉——办案组的电话前缀他是认得的。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比昏迷前更加汹涌。他踉跄着爬起来,锁死办公室门,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喘息。
刘有无能扛多久?那些钱...那些礼物...余力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书架后方——那里有个暗格,藏着他这些年收受的一些财物……
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余力浑身一颤,几乎是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朝楼下望去。一辆警车正驶入大院,但不是纪委的车,只是日常巡逻车辆。
他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已经被冷汗浸透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他倍感难受。
必须做点什么。这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余力挣扎着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删除记录?转移财物?还是...主动投案?
就在余力内心激烈斗争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瞳孔猛然收缩——是刘有无的妻子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这个简单的选择此刻却重若千钧。余力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颤抖得厉害。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脏。
最终,他没有接听。
放下手机,余力望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暮色四合,远处的城市华灯初上。这片他守护了多年的城市,此刻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他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自己,早已深陷旋涡中心,无处可逃。
余力缓缓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通讯录。一页一页地扫视,最终停留在一个标注为“李律师”的联系方式上。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按下拨打键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余局?您在吗?”是秘书的声音,“纪委的同志又来了,说需要您配合了解一些情况。”
余力的手猛地一颤,通讯录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