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云山脉的层峦叠嶂间。沈醉指尖摩挲着那枚刚认主的秘宝——一块通体漆黑、却能在暗处流转星辉的玉佩,眸色比山巅的暮色更沉。仙门大殿的梁柱投下斑驳阴影,将他半边脸隐在暗处,另半边却被窗外斜射的光切割出冷硬的轮廓,像一柄收鞘的剑,锋芒藏于静谧。
“此宝名‘溯洄’,”掌门玄真子抚着长须,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喑哑,“三百年前随初代掌门降世,能窥过往残影,辨人心真伪。只是历代传人中,唯有你让它自行现世,看来天意早已选定。”
沈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天意?我只信握在手里的东西。就像方才那些黑衣人,他们的‘天意’,是让仙门化作飞灰。”
玄真子轻叹一声。三个时辰前,数十名身着玄铁甲胄的杀手突袭仙门,招式狠戾,出手便是杀招,为首者掌中隐现血色纹路,竟能硬撼仙门护山大阵。若非沈醉手中溯洄突然爆发出幽光,照得那些人动作迟滞,恐怕此刻青云山已是一片焦土。
“那些人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沈醉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甲胄上的玄铁产自北境寒铁矿,寻常工匠根本锻打不出那般硬度。更别说为首者的内力路数,带着宫廷秘传的‘蚀骨掌’痕迹。”
玄真子脸色微变:“你是说……朝廷?”
“或者说,是朝廷里那位坐不住的‘九千岁’,”沈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魏阉党羽遍布天下,仙门手握重宝的消息,想必早已传到他耳中。今日是试探,明日或许就是倾巢而出。”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破风声,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沈醉眼神一凛,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至窗边,只见一道灰影正从殿顶檐角翻落,足尖点在青瓦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留下吧。”
沈醉的声音如同冰珠坠玉盘,清冽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并未追出去,只是屈指一弹,一枚铜钱带着破空之声射向灰影后心。那灰影反应极快,猛地侧身,铜钱擦着他的肩胛骨飞过,钉在远处的银杏树干上,深入寸许。
灰影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转身看向沈醉,脸上蒙着一层黑布,只露出一双转动不休的眼睛,像受惊的鼠辈。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寒光闪闪,却在对上沈醉目光时微微颤抖。
“仙门重地,岂是你这种鼠辈能窥探的?”沈醉缓步走出殿门,溯洄玉佩在他怀中微微发烫,一股奇异的信息流涌入脑海——眼前这人叫赵七,是魏阉安插在江南的眼线,三个月前混入山下的村镇,以货郎身份为掩护,今日趁乱潜入仙门,本想探探秘宝的虚实。
赵七喉结滚动,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昨夜在山下酒馆,用三枚银针换了店小二一句关于仙门护山大阵的闲话?”沈醉步步紧逼,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还是知道你靴子里藏着给魏阉传信的密函?”
赵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将匕首刺向沈醉,却被对方轻易扣住手腕。沈醉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赵七的腕骨应声而断,匕首哐当落地。他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倒是条硬骨头,”沈醉挑眉,“可惜,站错了队。”
他俯身捡起那把匕首,只见刀柄处刻着一个极小的“魏”字,做工精致,绝非民间所有。再看赵七靴底,果然藏着一张卷成细条的麻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密文,笔画扭曲,显然是用了特殊的暗号。
“带下去,”沈醉将密函递给玄真子,“让擅长解密的师弟看看,或许能挖出些有趣的东西。”
两名仙门弟子上前拖走赵七,他忽然挣扎着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沈醉……你以为这就能阻止九千岁?他的眼线,遍布天下,就连你身边……”
话未说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眼睛瞪得滚圆,竟在瞬间气绝。沈醉上前探查,发现他舌下藏着一枚毒囊,竟是早就做好了自绝的准备。
“死得倒是干脆,”沈醉直起身,看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吞噬,“这说明,他们怕我们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玄真子捧着密函,眉头紧锁:“这密文用的是‘鬼画符’,乃是阉党秘制的暗号,寻常人根本看不懂。不过门中倒是有位师弟,祖上曾在钦天监任职,或许能破解一二。”
“越快越好,”沈醉望向山下,夜幕已将青云山笼罩,远处的村镇亮起零星灯火,却不知那灯火背后,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魏阉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三更时分,负责解密的清玄师弟匆匆赶来,手中拿着一张誊抄好的纸条,脸色凝重:“师兄,这密函……太可怕了。”
沈醉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溯洄已现世,主上令,三日内取宝,必要时,焚山。另,‘烛龙’已入江湖,伺机而动。”
“焚山?”玄真子倒吸一口凉气,“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沈醉的目光却落在最后几个字上:“烛龙?那是什么?”
清玄师弟摇头:“密函里没有细说,只这两个字。不过我在解密时,总觉得这两个字的笔法格外用力,像是在强调什么。”
沈醉指尖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能让魏阉如此重视,甚至单独标注,想必是个棘手的角色。或许是他新招揽的高手,也可能……是我们旧识。”
“旧识?”玄真子不解。
“江湖之大,人心之深,谁又能说得准呢?”沈醉站起身,走到窗前,夜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三日内取宝,焚山……看来我们得提前做些准备了。”
他转身看向玄真子:“掌门,仙门弟子中,能战者有多少?”
“除去重伤和年幼者,尚有八十余人,”玄真子沉声道,“只是对方若真敢焚山,恐怕会动用火器,我等修士虽有灵力护体,却也难挡烈火燎原。”
“火器?”沈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他们有恃无恐。魏阉掌管东厂,私藏火器并非难事。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得到溯洄。”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决绝:“想要?那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了。”
接下来的两日,仙门上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沈醉根据溯洄的指引,在山中共布下七处阵法,互为犄角,能引天地灵气为屏障,暂时抵挡火器。玄真子则将历代积累的符箓分发给弟子,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日深夜,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山路上。沈醉独自站在望月台,手中把玩着溯洄玉佩,玉佩的幽光映在他眼中,仿佛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
“你说,这世间的事,是不是都像这玉佩里的光影,看似清晰,实则不过是过往的残影?”他对着空气轻声问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某个看不见的人。
玉佩微微发烫,竟真的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光影——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漫天飞雪里,回眸一笑,倾国倾城。沈醉的呼吸骤然一滞,握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
是她。
三年前,在那场覆灭他满门的大火中,那个最后消失在火光里的身影,那个让他午夜梦回都无法忘却的红衣……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是仙门示警的信号!沈醉猛地回神,将玉佩收入怀中,身形如箭般掠向山下。
“怎么回事?”他落在前殿广场,只见一名弟子浑身是血,正挣扎着向玄真子禀报。
“师……掌门……山下……山下的村镇……”弟子声音嘶哑,“着火了!好多黑衣人……戴着青铜面具……”
沈醉心头一沉,魏阉竟然提前动手了!而且他们没有直接攻山,反而先对无辜的村镇下手,显然是想引仙门弟子下山救援,再趁机偷袭!
“卑鄙!”玄真子怒喝一声,正要下令,却被沈醉拦住。
“不能去,”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调虎离山计。”
“可那些百姓……”玄真子面露不忍。
“留一部分弟子守山,其余人跟我走,”沈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决绝取代,“溯洄在我身上,他们的目标是我。正好,我去会会他们。”
他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三十余名仙门弟子,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向着山下火光冲天的村镇疾驰而去。
离村镇还有半里地,就能闻到刺鼻的烟味。沈醉勒住马缰,只见整个村镇已被火海吞噬,惨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而在火场外围,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握着弯刀,正冷漠地注视着这场人间炼狱。
“沈醉,你果然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为首的黑衣人向前一步,面具下的眼睛透着戏谑,“主上说,只要你交出溯洄,这些人的命,或许还能保住。”
沈醉看着火场中不断倒下的身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黑衣人轻笑一声,“不过我得提醒你,‘烛龙’大人也来了,他说,很想会会你这位名动天下的沈公子。”
话音刚落,火场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笛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让听到的人头晕目眩,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沈醉心中一凛,这笛声……竟与三年前那场大火中,他听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火场深处,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缓步走出,手中握着一支白玉笛,笛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斗篷遮住了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笛孔上。
就在这时,溯洄玉佩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沈醉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红衣女子倒在血泊中,黑衣人狞笑着举起屠刀,还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将一支白玉笛递给魏阉,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与沈醉极为相似的弧度。
“你是谁?”沈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斗篷人停下笛声,缓缓抬起头,风吹起斗篷的一角,露出了半张脸。
那是一张与沈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的左眼,是诡异的暗红色,如同燃烧的鬼火。
“我是谁?”那人轻笑一声,声音竟也与沈醉别无二致,“我是你,也不是你。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他伸出手,指向沈醉怀中的溯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冰冷:“比如,那块玉佩。还有……你的命。”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向沈醉,速度之快,竟让沈醉都生出一丝措手不及的错觉。而火场中的黑衣人,也在同一时间拔刀,向着仙门弟子冲去,一场血战,瞬间爆发。
沈醉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溯洄玉佩在他怀中疯狂震颤,仿佛在预警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这个人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三年前的灭门惨案,是不是也与他有关?魏阉口中的“烛龙”,难道就是他?
无数疑问在沈醉脑海中翻腾,而眼前的“自己”,已带着凌厉的杀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