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来知道这个谈波应该不是以前的谈波死而复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停留了多少天,虽然在这个狭窄逼仄的所在感觉不出时间流逝的单位,但是宋运来知道这次距离上次的谈波过来的间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他希望谈波别再回来,哪怕自己死在这间不知何处的地下室里,他也不希望再有无辜的生命断送在谈波那个疯子手下。
谭笑七的分析其实漏了一点,那就是谈波杀人是在向谈向前示威,谈波觉得自己每次杀人,谈向前就会知晓这是自己在告诉以前他无数次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我这是在帮助老妈向你讨还血债,谈波确定现在整个海市只有谈向前知道钟山牌手表系列杀人案的主犯是自己,因为谈向前自大参加工作起,只戴钟山手表。
谈波七岁的时候,不小心把谈向前放在桌子上的钟山手表碰落在地,手表给摔了个七八瓣,于是谈波被好一顿暴打,然后关押在小黑屋里整整一天。那时母亲恰好外出,等她回来后得知情况后,就像一只狂暴的母狼,和谈向前狠狠打了一架。
如果别人知道有这么一对双胞胎,哥哥叫谈波,那么弟弟应该叫什么?很多人都说应该叫谈浪,或者叫谈涛。可是谈波他妈给二儿子起名叫做柳波,没错两个儿子的名字都叫“波”,这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给一对儿子起的名字,至于柳字,那是这位母亲的姓氏,她叫柳秀兰,最后死在许林泽父母的车轮之下。
在谈波跟着谈向前在杨江吃香喝辣的岁月里,柳波跟着父亲在茂名的田间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奇怪的是,这兄弟都晒不黑,还有不管谈波在杨江锦衣玉食还是柳波跟着老爸在茂名吃糠咽菜,他俩的个子永远都是一般高,两张脸拍成照片被警队眼神最犀利的法医来鉴定,他们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这两张照片拍的是同一个人。
所以柳波心态不平衡,完全可以理解,同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凭什么你这辈子钟鸣鼎食,我却只能喝玉米糊糊就大头菜?
谭笑七上小学的时候,音乐老师叫李永昌,他看过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后大发感慨,停止授课,给孩子讲这部电影,其实就是一对双胞胎女孩,一个留在被朝鲜过着幸福的生活,一个被送到南朝鲜后过着悲惨的生活的故事。
这其实就是柳波的悲哀所在,也是他成为连环杀手的初衷,那时国内还没有“连环杀手”这个名字。其实最早令柳波愤恨的是他七岁时,是从回来探亲的母亲口中得知,哥哥谈波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还不喜欢去。而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能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背着小书包去那个自己背着柴火路过围墙时,里边传出来的朗朗的读书声。
柳波第一次杀人绝对不是那次发生在华侨新村南边和龙华路相交的下水井女尸案,在这次发案前,他已经杀掉了七个人,第七个就是谈波,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柳波会说越南话,在谈波的最后一夜,柳波悄咪咪潜入金牛岭那个小院,在杨一宁朝着雇佣兵开枪的同时,对着谈波开了两枪。后来警方得知了死去谈波的身份,碍于市里老一的情面,没有解剖谈波的遗体,否则可以知道,谈波身体的子弹不是杨一宁的五四射出的,也不是从雇佣兵使用的马卡洛夫pm手枪打出去的,而是柳波在反击战中获得的美制柯尔特m1911A1手枪,这种枪威力巨大,停止作用好,这应该是越战中被越南民兵从美国人手里缴获得来,后来用被用于和我国的对抗作战中的。
柳波第一次杀人其实不是只杀掉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女朋友和后来勾搭她上床的老板,在那个潮湿闷热的茂名的夜晚,柳波耳边回响着女友黄英的话,“波仔,咱们算了吧,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下个月我要跟李老板去东莞睇厂,他说要给我个主管做”。
柳波知道李老板,就是那个包工头,嘴里不是在嚼槟榔就是在吸烟,牙被染得焦黄,看工人的目光就像在看牲口,上次柳波遇到李老板,他递给老板一支烟,怯生生地请求老板结算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李老板拍拍柳波的脸,“后生仔,急乜嘢,跟我揾食,亏待不了你!”
可现在,李老板“亏待”的方式,就是睡了自己的女人。
黄丽,以前她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她会在自己下工后,用温水帮他擦背,会给他端来简单却热腾腾的饭菜,告诉他说“波仔,我跟你捱!”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想起来了,就是那次她想要那件红色的连衣裙,三百三十块钱啊,他掏遍所有口袋还差一百七十块钱,只好找镇上放贷的田仔借了高利贷,到现在还没还完。
而这时他哥哥谈波在干什么,在那个繁华的杨江市,穿着昂贵的衣服,吹着空调,和某个富家小姐喝着咖啡或者冰啤酒,他俩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
令柳波真正迸发出杀意的是母亲最后一次回来看望父子俩,这时父亲已经身染沉疴,自己拼命挣回来的钱都扔在镇上那个不大的诊所里,帮着父亲勉强维持着孱弱的生命,而母亲带回来的钱,甚至连父亲拖欠的医药费都不够还清。就这样,黄丽还是哭着喊着要那件红色连衣裙,甚至明知他借了高利贷,依然不松口。后来当柳波知道那件连衣裙其实只要180元就能买下,是黄丽和卖衣服的小老板协议好,多要了150元,小老板从中牟利三十元,黄丽得到一件连衣裙同时,也收获了120元。
其实恨意不是一下子就爆发的,就像他小屋里的霉斑,一点点的滋生,蔓延,最终吞没了所有,那是一种冰冷粘稠的,令人窒息的东西,裹胁着无数个被轻视的白眼,被拖欠工钱的绝望,被黄丽越来越频繁的抱怨的屈辱,父亲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以及对距离自己不算很远的亲哥哥的仇恨,亲妈的偏心等等等等,最终汇集到两个名字上面,“黄丽”和“李老板”,那对狗男女此刻肯定在镇上最豪华的丽华大酒店的某个房间里翻云覆雨。
柳波猛地站起身,眼睛赤红,浑身肌肉紧绷,他跑回自己和父亲的家,隔壁王婶平时帮他照顾父亲,柳波相信要是父亲没积劳成疾,肯定会和成为寡妇已经四年的王婶结成伉俪。
柳波悄咪咪回来是取枪,他要杀了把自己逼疯的李老板和黄丽,然后去杨江,在杀了那个可恨的哥哥,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手枪上沾着凝固的水泥渣,几年前,自己还在作战,怎么回来以后居然混成这样?
虽然号称镇上唯一的五星级大酒店,其实在杨江,充其量也就是一家小旅馆的水平,前台没人,开水炉上几个铝制水壶在呼呼作响,柳波知道这个水不仅是给住客泡茶,也有着事后给那种男女客人清洗身体之用。
柳波似乎听到从某个房间传来黄丽“咯咯”的笑声,以前这个笑声只属于自己,眼下着笑声伴随着李老板得意的咳痰声,这些声音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里传出,门缝下透出灯光,带着黄丽的娇喘声。
柳波象一具被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房间的门前,他犹豫了很久,听任黄丽的以前只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从屋子里发出,就像针一样刺激着柳波的耳膜。
直到他一发狠,穿着老旧绿色胶鞋的脚踹在并不结实的门上,只听房间里传出两声尖叫,同时楼下前台的方向也有急促的询问声,脚步声快速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红果果的李老板惊慌失措地回过头,黄丽发出一声尖叫,试图用宾馆并不干净的棉被捂住柳波早已熟悉的身体。
“柳,柳波,你做啥,滚出去,我喊人了啊!”短暂的惊惶过后,李老板立刻换成了惯有的嚣张,他没把眼前这个瘦削的穷小子放在眼里。
黄丽脸色煞白,“波仔,别冲动,你听我解释!”
此刻柳波什么都不可能听进去,血液冲撞着他的太阳穴,眼里只有那两具交织着的,令他作呕的躯体,那是他所有失败和屈辱的具象化。
“解释,不必要了,你们俩去向阎王爷解释!”柳波嘶哑的声音不像他自己的。
李老板见势不妙,抓起床头柜上的钱包朝着柳波砸去,他也没有其他武器,但是太晚了。
前台的小伙子都快要跑到这间走廊尽头的房门了,就听里边“砰砰”两声枪响,伙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间有一股湿漉漉热乎乎的液体在蔓延。
当镇派出所警员赶来时,前台伙子才敢悄咪咪在门口从人缝中看一眼,之见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和两个四肢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上边染有嫣红的颜色。
于是当天小伙子就辞职不干,甚至都没要这个月的薪水。
所以晚点过来的市局刑警队没有得到任何的线索,只得到了两颗死者头颅里的弹头,案卷里记录着这样的文字,“凶手枪法好,应该当过兵。”
这个叫做的柳波的青年人,后来辗转来到海市,因为路上他翻看一张几天的报纸,上面有一篇配图报道,杨江市老一调任海市一把手,升任海南省省委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