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提着罗小飞那个沉重的背包一角,两人一起用力,将它从陆地巡洋舰深邃的后备箱里拖了出来。
背包的帆布表面已经沾上了机场和路途上的灰尘,显得风尘仆仆。“走吧,罗同志,上楼看看你的新窝。”
张建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率先扛起背包,脚步稳健地走向宿舍楼的楼梯口。他的动作麻利,显然对这流程早已熟悉。
楼梯是水泥的,扶手是简单的铁管,漆成墨绿色,有些地方漆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锈。
楼道里还算干净,但空气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老旧楼宇潮气、消毒水和某种不知名香料残留的复杂气味。
二楼,201房间门口。张建国放下背包,从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里精准地找出一把铜色的,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沉闷的、带着家具木材和久未住人特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张建国率先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墙上的开关,“啪”一声打开了灯。
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稳定地发出白色的、有些清冷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约莫十五六平米,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结实的木质单人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干净的、印着简单蓝色条纹的床单和薄薄的军绿色被子。
一张深色的、漆面有些斑驳的书桌靠窗摆放,配着一把看起来硬邦邦的木椅子。一个半旧的双门衣柜立在墙角,旁边还有一个低矮的床头柜。
墙壁是普通的白色涂料,有些地方因为潮湿起了细微的泡,天花板上一个老式的吊扇静静地悬着,扇叶上积了薄薄的灰。
唯一显得有点现代气息的是窗台上那部分体式空调的内机。
“条件比较朴素,哈哈,咱们这儿都这样,讲究个实用!” 张建国走过去,一把拉开厚重的墨绿色窗帘,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哐当”一声,他又推开了那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一股比室内更热但带着流动气息的风涌了进来,夹杂着院子里桉树特有的清凉气味和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
“通通风,散散味儿。这空调你得开着,不然晚上睡觉能给你热醒,这高原太阳落山后,屋里跟蒸笼似的,散热慢。”
他把钥匙递给罗小飞:“喏,就这一把,可保管好了。厕所和淋浴间是公用的,在楼道两头,二十四小时有热水,这点比外面强多了。
吃饭去食堂,就在一号楼后面,一日三餐,准时开饭,过时不候,口味嘛……大锅饭,管饱没问题,想吃点地道的,就得自己想办法改善了。”
罗小飞把公文包放在书桌上,环顾着这个即将在未来两年被称为“家”的方寸之地。一种强烈的、混合着陌生、孤独和一丝安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里没有北京部里招待所的规整,更没有毕节那个小家的温馨,它像是一个临时中转站,冰冷,务实,仅仅提供最基本的生存庇护。
“别愣着啊,先把东西归置归置。” 张建国热情地帮忙把背包拖到床边,“生活用品缺啥,院子里有个小卖部,基本的东西都有,价格比外面超市贵点,但图个方便。
想买别的,周末我可以带你去旁边的‘友谊超市’,那是中国人开的,老干妈、方便面、酱油醋啥的都有,能解思乡之苦。”
罗小飞道着谢,开始动手解开背包的带子。
张建国则拉过那把木椅子坐下,掏出烟盒,递给罗小飞一支,罗小飞摆手示意不会,他自己便点燃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既来之,则安之。” 张建国吐着烟圈,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
“罗同志,我看你年纪不大,能被派来当武官,肯定是部里的精锐。不过啊,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这儿的工作和生活,跟国内想象的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弹了弹烟灰,开始了他作为“老非洲”的谆谆教导:“首先,安全是第一位的。这大院里头,你看到的,一片祥和,跟国内没啥两样。但出了这个门,就得把警惕性提到最高。
手机钱包看好,走路别光顾着看手机,晚上尽量别单独出门,更别去那些偏僻陌生的区域。这不是危言耸听,抢劫、偷盗,时有发生。”
“其次,工作上,急不得。这儿的人,有他们的节奏,我们称之为‘非洲时间’。约好的事情,迟到一两个小时那都是常态,你得有耐心。
很多事情,不是光靠规章制度和我们的办事效率就能推动的,这里面牵扯到部族、利益、还有……唉,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水很深。”
“再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里的疟疾、伤寒、霍乱,可不是开玩笑的。蚊帐一定要挂好,驱蚊水随身带,尽量别喝生水,水果要削皮,路边摊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尽量克制一下好奇心。真要是感觉不对劲,发烧拉肚子,别硬扛,医务室或者直接去联合国指定的那几家医院,咱们使馆有合作。”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给即将第一次出海的新手传授生存秘籍。
从如何与本地雇员打交道,到去市场买东西怎么砍价才不至于被当成“肥羊”;从哪些政府部门办事相对高效,到哪个中国餐馆的川菜还算地道……信息庞杂,却都是实实在在的经验之谈。
罗小飞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他能感觉到张建国话语里的真诚和关照。
这些看似琐碎的提醒,背后是无数前人用教训甚至代价换来的经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建国掐灭了烟头,脸色变得有些严肃。
“心理关,远离家人朋友,语言不通,文化隔阂,工作压力,还有这鬼天气……时间长了,容易产生一种……怎么说呢,一种特别的孤独感,甚至抑郁。咱们这儿管这个叫‘非洲综合征’。
你得自己学会排解,找点兴趣爱好,运动运动,跟馆里的同事多交流,别把自己憋坏了。记住,在这里,咱们这些中国人,就是一个大家庭,得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