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高原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四年了,罗小飞早已习惯。
可当他踏上故乡的土地,那股混合着泥土与稻香的湿润空气,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记忆中的味道。
“小飞!这儿!”
车站外,表哥林峰挥舞着手臂,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
他比四年前发福了些,穿着崭新的白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罗小飞大步走过去,背包甩在肩上,步伐仍带着军人的利落。
两人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先来了个结实的拥抱。
“可以啊,比以前壮实多了。”林峰捶了捶他的肩头,“西藏当兵苦不苦?”
“还行,习惯了。”罗小飞笑了笑,目光落在林峰胸前别着的那朵红色礼花上,“哟,新郎官亲自来接,我这面子可大了。”
林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小子别取笑我,走吧,先回家安顿下,晚上就是我跟你嫂子的婚礼,你可不能迟到。”
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停在路边,林峰跨上去,发动了引擎。
罗小飞利落地跳上后座,车子轰隆隆地驶出车站,沿着乡间小路向前奔驰。
路两旁是连片的水稻田,青翠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几个农人弯腰在田间劳作,看见摩托车经过,直起身来挥手打招呼。
“林镇长,接小飞回来啦?”
“是啊李叔,晚上都来喝喜酒啊!”
罗小飞有些惊讶:“镇长?哥你当镇长了?”
林峰头也不回,声音混在风里:“副的,副镇长,去年选的,你嫂子帮了大忙。”
“嫂子什么样的人?”罗小飞好奇地问。
林峰顿时来了精神:“徐莎莎啊,是咱们镇中学的老师,人漂亮,性子好,还有文化。你说我这么个大老粗,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
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未婚妻的好。罗小飞听着,不时插句话,心里为表哥高兴。
摩托车驶进林家村,一幢幢小楼掠过眼前,比罗小飞离家时多了不少新建筑。
最后,车子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院子里已经摆开了十几张大圆桌,几个帮厨的正忙活着洗菜切肉。
“你先歇会儿,我得去准备接亲了。”林峰看了看表,“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二楼东头那间。”
罗小飞拎着背包上楼,房间简单但整洁,窗外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热闹景象。
他换上便服,躺在床上休息。
四年的军旅生涯在脑海中闪过,那些在高原上摸爬滚打的日子,与眼前的宁静乡村恍如两个世界。
傍晚时分,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接亲的队伍回来了。
罗小飞快步下楼,看见林峰牵着一位穿红旗袍的女子走进院子。
那女子身段高挑,一头乌发挽成髻,露出白皙的脖颈。
当她转过头来,罗小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生得明艳动人,一双眼睛尤其明亮,眼波流转间自带几分风情。
“小飞,来,见见你嫂子,徐莎莎。”林峰拉着新娘的手,满脸骄傲。
徐莎莎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小飞你好,总听林峰提起你,西藏当兵的特种兵,很了不起。”
罗小飞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嫂子过奖了,恭喜你们。”
婚礼热闹非凡,乡里乡亲坐了满满三十桌。罗小飞被安排在主桌,身旁是林峰的父母和徐莎莎的家人。
徐莎莎的母亲早逝,父亲看上去老实巴交,话不多。
倒是她妹妹徐莉莉活泼得很,一头短发,眼睛和姐姐很像,但更多了几分俏皮。
“你就是罗小飞啊?”徐莉莉歪着头打量他,“我姐说你当兵四年,是不是特别厉害?会功夫吗?”
罗小被她的直率逗笑了:“当兵保家卫国是本职,没什么特别的。”
“谦虚!”徐莉莉眨眨眼,“有空给我讲讲当兵的故事呗?”
宴席过半,林峰已经喝得满面红光。
他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今天我林峰高兴!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兄弟也从部队回来了!双喜临门!来,小飞,跟哥喝一个!”
罗小飞端起酒杯:“哥,少喝点,晚上还有正事呢。”
众人哄笑起来,林峰搂住他的肩膀:“放心,哥心里有数!你哥我好歹是副镇长,能没数吗?”
徐莎莎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角,柔声说:“小飞说得对,少喝些。”
林峰低头看着妻子,眼神柔软下来:“好,听你的。”
这一幕落在罗小飞眼里,他心里暖融融的。表哥找到了幸福,他由衷地高兴。
宴席持续到晚上九点多,宾客陆续散去。罗小飞帮着收拾残局,徐莉莉也在旁边帮忙,一边收拾一边哼着歌。
“你今天没课吗?”罗小飞问她。
“放暑假啦!”徐莉莉笑嘻嘻地说,“我在省城读大学,下学期大三了。”
“什么专业?”
“教育学,跟我姐一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其实我姐可厉害了,她本来能留在省城工作的,为了爸和林峰哥才回来的。”
罗小飞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心里明白,在这小地方,像徐莎莎这样的女性并不多见。
收拾完毕,罗小飞回到房间。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虫鸣。
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西藏四年,他早已习惯了高原的星空,故乡的夜反而陌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隔壁有些动静。
林峰和徐莎莎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新房布置得喜庆,窗户上还贴着大红喜字。
罗小飞摇摇头,觉得自己多想,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突然,一声惊呼划破夜的宁静。罗小飞猛地坐起,军人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
他冲出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哥?嫂子?没事吧?”
里面传来徐莎莎带着哭腔的声音:“小飞,快,快叫医生!林峰他...他不对劲!”
罗小飞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林峰躺在床上,面色紫绀,呼吸急促。徐莎莎穿着睡衣,跪在床边,手足无措。
“怎么了?”罗小飞快步上前,检查林峰的状况。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痛,然后就这样了...”徐莎莎声音颤抖。
罗小飞立刻摸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同时按照部队学的急救知识检查林峰的生命体征。
情况很不妙,林峰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
“哥!坚持住!救护车马上来了!”他握着林峰的手,那手已经有些发凉。
徐莎莎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罗小飞注意到她睡衣领口下露出一抹鲜红,那是新娘装的内衬。
她脸上的妆还没完全卸去,眼角的水钻装饰在灯光下闪烁,与泪水混在一起。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邻居们被惊动,陆续有人探头来看情况。
罗小飞帮着医护人员将林峰抬上车,徐莎莎跟着爬上救护车,紧紧握着丈夫的手。
“我也去。”罗小飞正要上车,却被徐莎莎拦住了。
“小飞,你留在家里,帮忙照看一下...”她声音哽咽,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恳求明明白白。
救护车门关上,闪着红灯驶向镇医院。罗小飞站在路中央,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邻居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
“没事,大家先回去休息吧。”罗小飞勉强维持着镇定,将众人劝回。
这一夜,林家小楼灯火通明。罗小飞坐在客厅里,一刻不停地拨打电话联系亲戚。
凌晨三点多,电话终于响了,是徐莎莎打来的。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小飞,林峰走了。”
罗小飞握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然后是一阵忙音。
他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东方已经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仅仅一天之间,他从西藏归来,参加了表哥的婚礼,而现在,表哥已经不在人世。
厨房里,昨晚喜宴的残羹冷炙还没收拾干净,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上,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罗小飞想起林峰自豪的笑容,想起他说起未婚妻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搂着自己肩膀说“双喜临门”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