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不似人间该有的问话,如同投入绝对死寂深渊的一颗石子,在这片虚无的世界里,荡开了一圈,名为“可能”的涟漪。
“……苏……晴……?”
“是……谁……?”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了林轩、守夜人、麒麟,这三个尚有意识的人的灵魂之上。
守夜人,彻底愣住了。
他穷尽半生,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将这座古墓,定义为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智能,只遵循着某种古老、冰冷规则的“灾害禁区”。
而现在,这个“禁区”,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关于“人”的问题。
他三十年来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颠覆了!
麒麟,则是在那股,足以将他逼疯的“抹除”之力,因为神像的“分神”,而出现了刹那松懈的瞬间,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个,即将被淹死的人,猛地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抬起头,满眼血丝地,看着那尊,正在“说话”的庞然大物,眼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而,林轩。
他,没有震惊,也没有茫然。
在听到那个名字,从那尊神像口中,被,生涩地,模仿出来时。
他,只感觉到了一股,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的……剧痛!
那些,被强行灌回他脑海的记忆,不再是,之前那种,温暖的、带着栀子花香的片段。
而是,变成了,最锋利,最残酷的刀!
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神魂!
他想起了,苏晴,在他怀里,因为“噬魂魔眼”的诅咒,而痛苦呻吟的样子!
他想起了,自己,自毁道基,燃烧生命,从昆仑奔袭万里时,那种,焚心刺骨的焦急!
他想起了,自己,抱着她,那逐渐冰冷的身体时,那种,整个世界都已崩塌的……绝望!
爱。
愧疚。
愤怒。
无尽的悔恨!
这些,属于“林轩”这个凡人,最极致,最炽热的情感,如同火山喷发般,在他那片,刚刚恢复了完整的识海之中,轰然炸开!
“啊——!!!”
他,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不是在回应那尊神像。
他,是在,回应,他自己的心!
然而。
他这声,充满了“人性”的嘶吼,却仿佛,成了,某种,开启了未知开关的……钥匙!
那尊,本已停止了崩溃的无面神像,它那张,光滑如镜的“脸”上。
那道,正在流淌着暗红色“神血”的裂缝。
竟是,再次,开始,向着两侧,疯狂地蔓延!
咔嚓……咔嚓……
这一次,碎裂的,不再是,它的“脸”。
而是,它的……整个身躯!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缝,如同蛛网般,从它的头部,一直,蔓延到了它的基座!
仿佛,这尊,囚禁了时光的古老神明,正在,走向,彻底的……解体!
“不好!”
守夜人,脸色剧变!
他,从那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它的情绪……不稳定!”
“林轩的记忆,刺激到了它!它,要彻底崩溃了!”
“一旦它解体,这片‘虚无’,将会彻底失控!我们,都会被,永远地,留在这里!”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
半空中。
那个,早已因为“神降”结束,而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女人——零,她那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急速坠落的身体,已经,离那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不足,五十米!
而在她的怀中,还死死地,抱着那本,漆黑的“无字天书”!
“书!”
守夜人,目眦欲裂!
他,可以失去“零”这个,他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的“容器”!
但,他绝不能,失去那本,他追寻了半生的……“钥匙”!
他,没有任何犹豫,从腰间的战术腰带上,猛地,抽出了一把,外形奇特的、如同手弩般的……抓钩枪!
他,抬手,便要,射向那个,即将坠落的身影!
然而。
一只手,却如同铁钳般,狠狠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林轩。
“来不及了。”
林轩,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双,因为极致的情感冲击,而变得,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尊,即将崩溃的神像。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的决然!
“它,不是在问‘苏晴是谁’。”
“它,是在,回忆,‘苏晴是谁’!”
“它,认识她!”
“或者说……它,认识,我胸口,这枚发簪上,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
这个,大胆到,近乎于荒谬的猜测,让守夜人,彻底,愣住了!
林轩,没有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没有去救人,也没有去抢书。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将掌心,对准了那尊,即将崩溃的,巨大神像。
而后,他,闭上了双眼。
他,将自己,那片,早已被对苏晴的爱与愧疚,彻底填满的识海,将那些,最痛苦,最甜蜜,最深刻的记忆……
毫无保留地,如同放电影一般,向着那尊神像,投射了过去!
他,在“回答”它!
用,一个凡人,最真挚的,也最卑微的……记忆!
他,让它,“看”到。
看到,金陵城外,那条,开满了栀子花的林荫小道上,一个女孩,第一次,红着脸,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让它,“看”到。
看到,栖霞山,那座小小的庭院里,那个女孩,笨拙地,为他,洗手作羹汤时,那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颊。
他,让它,“看”到。
看到,那个女孩,在他身受重伤时,是如何,衣不解带,哭着,为他,擦拭伤口。
也看到,自己,是如何,在她,遭遇危难时,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
这些,都是,最平凡,最琐碎的,属于两个凡人之间的……故事。
没有神魔,没有大道。
只有,最笨拙的爱,与,最深刻的……守护。
当这些,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记忆,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那尊,本该,冰冷无情的巨大神像体内时。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尊神像,崩溃的趋势,猛地,一滞!
它身上,那些,狰狞的,巨大的裂缝,竟是,停止了,继续蔓延!
而,从它那张,“无面”的脸上,那道,最初的裂缝之中。
流淌出来的,不再是,那种,暗红色的、充满了不甘与悲伤的“神血”。
而是一滴……
晶莹的、剔透的、仿佛,承载了,亿万年孤独的……“泪”!
神像,流泪了!
而随着这滴“泪”的滑落。
那股,笼罩着整片平台的、足以“抹除”一切的虚无之力,竟是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地,向着神像的体内,收缩了回去!
压力,消失了!
“就是现在!”
林轩,猛地,睁开了双眼!
守夜人,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便已,扣动了扳机!
一道,带着倒钩的钢索,如同毒蛇出洞般,精准地,缠住了那个,名叫“零”的女人,那纤细的脚踝!
他,猛地,向后一拉!
将那个,已经离地面,不足十米的女人,连同她怀中那本“天书”,狠狠地,拽了回来!
“砰”的一声。
零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昏死了过去。
但,她的双手,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抱着那本,漆黑的“无字天书”。
危机,暂时,解除了。
麒麟,也终于,从那精神的重压中,彻底解脱了出来。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依旧,有些涣散。
而,林轩。
他,却顾不上去看那本,得来不易的“天书”。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那尊,流下了一滴“眼泪”之后,便重归死寂的……巨大神像。
他,缓缓地,走上前。
走到了,那尊神像的,脚下。
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冰冷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皮肤”。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像是在,对自己说。
又像是在,对,那个,被囚禁在这具,巨大躯壳之中的……“存在”,说。
“你……”
“不是‘神’。”
“你,也想……回家,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