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虚离开赵府后,特意绕道城南。夜色已深,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几乎压到了屋檐上,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街巷空寂无人,青石板路上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着零星的灯火。只有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在远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刮擦着夜的寂静。
李凌虚施展轻功,身形如同一缕青烟,在屋脊间飞速穿行。几个起落间,他便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前。这座小院隐藏在城南的贫民区深处,周围都是低矮的棚户,院墙低矮,墙皮剥落,院门虚掩,门环上落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平日里鲜有人至。
李凌虚伸手轻轻一推,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刺穿这浓重的夜色。他顿了顿,侧耳倾听,院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窗棂后摇曳,将人影投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像是挣扎的魂灵。
是谁?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道人影从正厅内掠出,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乍现,剑锋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李凌虚负手而立,嘴角微扬,声音平静如水:陈大人,是我。
烛光下,陈文昭的身影从正厅内走出。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发冠整齐,面色略显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彻夜未眠。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直到看清来人,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眉头一挑:李公子,可是有收获?
李凌虚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与赵家秘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他将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案上,纸张与木质桌面接触时发出极轻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文昭一见,瞳孔骤缩,双手微微颤抖着展开信纸。烛光摇曳,信纸上陈文昭,茶园伏杀几个字迹狰狞可怖,墨迹似乎还带着未干的血气,在他眼中却如同十年前的血仇再现。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摩挲着信纸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陈文昭的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他迅速翻开秘账,当看到赵临渊几个字时,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烛火剧烈摇曳,几乎要熄灭。案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出,在案几上蜿蜒成一道暗色的痕迹。
十年了......陈文昭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闭上眼,似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当年在苍山,若非那剑伤,本官也不会卧病数月,让赵家逍遥法外至今。
李凌虚静静注视着他,忽然问道:大人可还记得,那日剑伤来自何方?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文昭记忆的闸门。他一怔,闭上眼,似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良久,他睁开眼,目光如电:是赵临渊亲自动手!他躲在暗处,月光下我只看到一道黑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无意识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芒,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大人可知,为何赵家如此忌惮大人?李凌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暗含锋芒。
陈文昭眉头微皱:本官查办茶税舞弊,触及赵家利益,他们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不止如此。李凌虚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玉佩碎片,放在案上。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碎片上,隐约可见精致的龙纹。陈文昭拿起碎片,在烛光下细看,脸色骤变——这分明是他当年随身佩戴的玉佩,却在苍山遇刺时遗失!碎片边缘锋利,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显然就是当年那场刺杀的见证。
赵临渊不仅想杀你,还要毁你清誉。李凌虚冷笑,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讥诮,霉变茶叶的栽赃,怕也是早有预谋。
陈文昭沉默良久,忽然长身而起,衣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向李凌虚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到案几:多谢李公子相助。大恩不言谢,陈某......
大人不必言谢。李凌虚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动作干脆利落。他目光清澈如水,直视陈文昭的眼睛,李某别无所求,只愿大人给百姓一个公平。
陈文昭浑身一震,抬头直视李凌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名利的渴望,没有权势的觊觎,只有一种平静而坚定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辰,明亮而纯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好一个给百姓一个公平陈文昭忽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激昂,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几欲破碎。他猛地拍案而起,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陈某在此立誓——定当彻查赵家罪行,还茶商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他取来纸笔,蘸墨挥毫,笔走龙蛇:臣陈文昭,查实赵氏父子勾结贪官,舞弊茶税,更谋害朝廷命官......写到此处,笔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如同凝固的血迹。他眼中寒光闪烁,一字一顿地写道:定要让赵家血债血偿!
李凌虚看着他挥毫泼墨的样子,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位钦差大人捧茶细品的从容姿态。谁能想到,这般温润如玉的君子,心中竟藏着如此锋芒?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外表温润,内里却寒光凛冽。
大人可知赵世子下一步动向?李凌虚忽然问道,声音不高,却让正在奋笔疾书的陈文昭停下了笔。
陈文昭冷笑一声:他既已知道计划败露,必会狗急跳墙。他放下笔,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声,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凌虚一眼,陈某已安排人手,在城门处布下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