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着破旧道袍的林道长,对满殿的奢华与威仪视若无睹,他快步走到龙榻前,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搭上了胤禛纤细的手腕。他闭目凝神,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良久,又翻开胤禛的眼皮看了看,再仔细查看了舌苔。
萧明玥站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所有的希望都系于这貌不惊人的老道身上。她看到老道脸上并无绝望之色,心中那绷紧的弦稍稍松了一丝。
林道长收回手,转身从那个破旧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最长的,在烛火上燎了燎,对萧明玥道:“太后娘娘,皇上此症乃邪毒内陷,闭阻心脉,寻常汤药已难达病所。老道需以金针渡穴,强行疏通,或有一线生机。只是此法凶险,需娘娘首肯。”
“只要能救皇上,但凭道长施为!”萧明玥毫不犹豫,此刻任何一丝希望她都愿意抓住。
林道长不再多言,凝神静气,手中长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胤禛头顶、胸口几处大穴。他的手法极为奇特,或捻或弹,或深或浅,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力。随着他的动作,胤禛原本苍白如纸的小脸上,竟渐渐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色,那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似乎也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施针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林道长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最后,他猛地将刺在胤禛心口附近的一根银针拔出,随着银针离体,一直毫无动静的胤禛,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虽然微弱,却如同天籁!
“皇上!”萧明玥猛地扑到榻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眼中瞬间涌上热意。
林道长长长舒了一口气,擦去额头的汗,写下一张药方:“邪毒已暂时逼出些许,心脉稍通。按此方煎药,两个时辰一次,若能顺利服下,且夜间不再反复高热,性命或可无忧。但皇上元气大伤,后续调理,非一日之功。”
萧明玥接过药方,如同接过救命符咒,立刻吩咐李德全:“速去太医院,按方抓药,你亲自盯着煎煮,不得有误!”
“嗻!”李德全捧着药方,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萧明玥这才转向林道长,深深一福:“道长救命之恩,哀家没齿难忘。”
林道长侧身避开,神色淡然:“医者本分,太后不必多礼。皇上既已暂无性命之忧,老道不便久留宫闱,这便告辞了。”他性情孤僻,不喜权势纷扰,此番入宫已是破例。
萧明玥知其性情,也不强留,命人厚赐金银,并派可靠侍卫护送其出宫。她知道,这样的人情,记在心里比摆在面上更有用。
送走林道长,萧明玥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她亲自试了汤药的温度,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给依旧昏睡的胤禛喂下。许是那金针起了效,药汁竟大部分都顺利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萧明玥虽然身心俱疲,眼神却重新变得锐利起来。皇帝的危机暂时缓解,但朝堂和宫内的风波,才刚刚平定,留下的是一片需要立刻清理的残局和亟待巩固的权力真空。
她不能休息。
“晚翠,”她唤来心腹,“传哀家懿旨。”
“第一,康亲王伪造遗诏,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但念其身为宗亲,暂且留其性命,革去王爵,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其子嗣,一律贬为庶民,迁出王府,不得承袭爵位。康亲王府一系党羽,由三司会审,按律严办,绝不姑息!”她要借此机会,将康亲王这一支的势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第二,晓谕六宫及朝臣,皇上洪福齐天,得高人救治,已转危为安,仍需静养。宫禁暂不解除,以免惊扰圣驾。一应政务,仍由内阁票拟,送慈宁宫批红。”
“第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昨夜至今,宫内所有值守侍卫、太监、宫女,凡有忠于职守、表现突出者,列名上报,哀家重重有赏!凡有玩忽职守、形迹可疑、甚至试图传递消息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交由内务府与侍卫处严查,按宫规处置!”
她要借着这次机会,进行一次彻底的内廷清洗,将那些潜在的、可能怀有二心的人,全部剔除出去,换上绝对忠诚于她的人。
“第四,加派慈宁宫(太皇太后居所)及几位与康亲王过往甚密的宗室府邸周围的暗哨,他们任何举动,随时来报。”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晚翠一一记下,立刻转身去安排。
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暮色。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惊心动魄,她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胤禛的病情稳定下来,是她最大的欣慰。而借此机会,她不仅粉碎了一场政变,沉重打击了太皇太后和宗室中最大的反对势力,更将内廷和外朝的权柄,前所未有地紧紧攥在了手中。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经此一役,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权力的巅峰,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更加果断。
夜色渐深,慈宁宫的灯火依旧长明。萧明玥回到书案前,开始批阅那些积压的奏章。帝国的机器不能停止运转,而她,便是驱动这台机器的核心。
偶尔,她会抬起头,望向乾清宫的方向。那里有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所有权力和责任的根源。
风波暂息,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重新低下头,朱笔在那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奏章上,划下了一道坚定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