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风波暂平,萧明玥以谦恭姿态换来了太后表面上的支持与默许。然而,后宫这片深潭,从不会因一人的意愿而真正平静。暗流总是在人意想不到之处涌动。
不过半月,在一次寻常的御花园赏梅小宴上,一道鲜亮娇俏的身影,便突兀地闯入了众人的视野,也打破了萧明玥辛苦维持的平衡假象。
那是一位新晋的贵人,姓陈,名唤玉茹,出身江南书香门第,虽非顶级的世家大族,却也算得上清贵。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华,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宫装,领口袖边缀着细软的白狐风毛,衬得她一张小脸莹润如玉,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媚风情。
皇帝雍帝坐在上首,两侧分别是皇贵妃萧明玥与几位份位较高的妃嫔。陈玉茹便是在献舞时,入了皇帝的眼。她跳的是一支江南采莲舞,身段柔软,舞姿曼妙,眼风时不时含羞带怯地飘向主位上的帝王,欲语还休,我见犹怜。
一曲舞毕,皇帝抚掌,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带着几分真切欣赏的笑容。“爱妃此舞,颇有江南灵秀之气,甚好。”
陈玉茹盈盈下拜,声音娇脆如黄莺出谷:“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只是见园中红梅傲雪,心有所感,班门弄斧罢了。”
“哦?你还能由梅及舞,看来不止舞姿佳,心思也巧。”皇帝显然兴致颇高,又多问了几句她的家世、平日喜好。
陈玉茹对答得体,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偶尔一句略带稚气的言语,引得皇帝笑声连连。宴席间的气氛,因着她的存在,似乎都活络明媚了几分。
萧明玥端坐在皇帝身侧,手中捧着暖炉,面上带着雍容得体的浅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偶尔与下首几位妃嫔交汇,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或多或少的惊愕、嫉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位陈贵人,出现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恰到好处。
皇帝身边从不缺新人,但大多姿色才情平庸,或是家世显赫却性格无趣,像陈玉茹这般颜色既好,性情看似鲜活又懂得恰到好处展示才情的,确实罕见。更重要的是,皇帝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新鲜的好奇与宠溺,这是多年未曾有过的。
萧明玥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日,皇帝还与她提及朝中几位江南籍官员,言语间颇多倚重。而这陈玉茹的父亲,正是其中一位颇得圣心的吏部侍郎。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宴席散后,皇帝果然宣了陈玉茹伴驾。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六宫。
翌日,各宫前来紫宸宫请安时,气氛便有些微妙的不同。几位妃嫔言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对陈贵人的酸意与打探。
“听闻陈妹妹昨日一曲惊鸿,深得圣心,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嘛,到底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儿,就是与咱们北地女子不同,瞧着就让人心疼。”
萧明玥端坐上位,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听着底下或明或暗的议论,并未出声制止,也未附和。直到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妹妹年纪小,性情活泼,皇上瞧着新鲜,多眷顾些也是常理。”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半分不悦,“诸位姐妹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当知皇上雨露均沾,方是后宫和睦之道。何必为这点小事拈酸吃醋,失了身份。”
她三言两语,便将陈玉茹的得宠定义为“皇上瞧着新鲜”,将其他妃嫔的嫉妒定义为“拈酸吃醋失身份”,轻描淡写地压下了刚刚冒头的浮躁之气。
众人见她如此镇定,言语间又占着大义,一时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讪讪应是。
待众人散去,晚翠上前为萧明玥换上新茶,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娘娘,这陈贵人……”
萧明玥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一朵适时绽放的娇花罢了。皇上既然想看看这冬日里的新鲜颜色,本宫又何必去做那摧花的恶人?”
她转过身,看向晚翠,眼神深邃:“非但不必做恶人,还要让她开得更好,更艳才是。”
晚翠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低声道:“娘娘的意思是……”
“传本宫懿旨,”萧明玥语气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陈贵人侍驾有功,性情温婉,深得朕心。特赏江南进贡的云锦两匹,赤金点翠头面一套,另,其宫中用度,按嫔位份例供给,以示嘉奖。”
这道旨意一下,六宫再次震动。皇贵妃非但没有打压这新得宠的贵人,反而给予了超规格的赏赐和待遇!这无异于在陈玉茹本就炙手可热的恩宠上,又添了一把干柴。
消息传到陈玉茹所居的“听雪阁”,这位新晋的宠妃手抚着光滑绚丽的云锦,看着璀璨夺目的头面,脸上露出了惊喜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她原本还担心会遭到皇贵妃的刁难,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抬举。看来,这位执掌后宫的皇贵妃,也不过如此,定是见自己得宠,想要拉拢示好。
她却不知,在那重重宫墙之后,紫宸宫的主人正冷静地审视着棋盘。娇花既已初绽,便要让她尽情享受阳光雨露,直至……忘了本分,忘了这深宫之中,最致命的并非严寒,而是那过于炽烈的骄阳。
萧明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皇帝想用这朵娇花来试探她,制衡她?那她便顺水推舟,且看这朵被刻意催熟的娇花,能在这风刀霜剑的后宫,绚烂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