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领命退下后,永寿宫的日子,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流淌。雪停了,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未化的积雪上折射出刺目的光。各宫嫔妃依例前来请安,言语间透着小心翼翼的打探,目光在萧明玥沉静如水的面容上逡巡,试图找出那一日“辞权”风波后留下的痕迹。
萧明玥应对得体,笑容温婉,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对几位低位妃嫔的琐碎请求,也显得比以往更有耐心。她仿佛真的安心于打理内帷琐事,将那些涉及前朝的纷扰彻底隔绝在外。
只有晚翠知道,主子平静的表象下,神经始终紧绷如弦。永寿宫看似松散的防卫,在暗处实则被编织得更加细密。小顺子那边每日都有消息递进来,关于凤仪宫人员往来的,关于那批青布丝线、朱砂、梨木料最终去向的蛛丝马迹。
第三日黄昏,阿四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永寿宫后殿一处僻静的角房。晚翠早已等候在此。
“东西已按娘娘吩咐,放在了凤仪宫小佛堂供奉桌下,那处有一块地砖略微松动,常人难以察觉。”阿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奴才确认过,凤仪宫那边,也动了手。他们的人,趁着昨日清扫庭院积雪的混乱,将东西埋在了揽月轩靠近墙角的那株老梅树下。”
晚翠心头一紧,果然来了。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阿四手中:“辛苦了,娘娘记着你的功劳。下去吧,万事小心。”
阿四捏了捏荷包,躬身一礼,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晚翠不敢耽搁,立刻回到正殿,将消息一字不落地回禀给萧明玥。
萧明玥正对着一局残棋,闻言,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角。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知道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依旧停留在棋局上,仿佛晚翠禀报的不过是明日天气如何。“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不必再盯了。尤其是揽月轩那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常。”
“娘娘?”晚翠有些不解,更是担忧,“那梅树下的东西……”那可是能要命的罪证!
萧明玥终于抬起眼,看向晚翠,唇边竟泛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留着它。皇后既然费心送来了,我们岂能不好生收着?不仅留着,还要确保它‘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
晚翠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图。这是要等着皇后自己来引爆这个陷阱!她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皇后亲手将谋逆的罪名扣在她自己头上,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罪名彻底掀翻,并将真正的、足以致命的罪证,反扣回皇后身上!
这需要何等的胆魄与算计!晚翠只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奴婢明白了。”晚翠深吸一口气,“那凤仪宫那边……”
“等着。”萧明玥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指尖拈起一枚白子,“鱼儿已经嗅到了饵料的香气,很快就会咬钩。我们只需稳坐钓鱼台便是。”
她语气中的笃定与从容,感染了晚翠。晚翠不再多言,躬身退下,按照吩咐去安排。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后宫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连平日里最爱争风吃醋、搬弄是非的几个妃嫔,都安分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敏感些的人都能察觉到,只是不知这风暴会从何处掀起。
萧明玥依旧每日处理宫务,闲暇时看书、下棋,或是逗弄一下内务府新送来的一对白羽鹦鹉,神态安详,甚至比前些日子显得更加气定神闲。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望向窗外凤仪宫方向的眼神,会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与等待猎物的耐心。
她知道,皇后也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能确保一击必中、让她永无翻身之地的时机。或许是某次大型宫宴,或许是皇帝心情不豫之时,或许……就在下一次突如其来的搜查中。
她并不担心皇后会改变计划。巫蛊之案一旦启动,便如同离弦之箭,没有回头路。皇后比她更急于除掉她这个心腹大患。
这日午后,萧明玥小憩刚醒,晚翠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粥进来,低声道:“娘娘,刚得到的消息,皇后娘娘今日午后召见了太医,说是昨夜受了些风寒,有些头痛。”
萧明玥接过瓷碗,用银匙缓缓搅动着碗里晶莹的粥羹,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是么?那可要‘好好’休养才是。”
她心下雪亮,皇后这不是病了,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铺垫。一个“病中”的皇后,若“偶然”得知了某些惊天阴谋,拖着“病体”向皇帝揭发,岂不是更显其忠心和不易?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李德全亲自来了一趟永寿宫,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只说皇上关心娘娘,让他来看看,又闲聊般提起,皇上近日因边境军报之事,心情颇为烦闷,连晚膳都没用多少。
萧明玥温言谢过皇帝关心,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担忧,亲自包了一包安神的茶叶让李德全带回去。送走李德全,她转身回到殿内,唇边的笑意加深。
皇帝的烦闷,皇后的“病”,一切都恰到好处。时机,快成熟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天际最后一抹晚霞被暮色吞噬,宫灯次第亮起,如同繁星落入凡间。
网已撒下,陷阱已布好。她这个猎人,只需静静等待。
等着那自以为是的猎物,自信满满地,踏入这为她精心准备的,万劫不复之局。
夜色,渐渐笼罩了重重宫阙,也将所有的阴谋与杀机,掩盖在了一片祥和的寂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