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沙盘推演产业结构，发现“腾笼换鸟”的必要性
林舟猛地睁开眼睛，后背已是一片湿冷。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送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断续的光痕，像心电图上骤停的波形。
脑海中，因果沙盘上那片代表着全省经济系统崩溃的赤红色，以及随之而来的、席卷各地的社会动荡画面，依旧灼烧着他的神经。
那不是电影，不是推演，而是基于海量数据和严密逻辑计算出的，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维持现状，用财政的血去喂养那些已经僵化的工业恐龙，无异于饮鸩止渴。结局就是五年后，整个系统被拖垮，积攒的矛盾总爆发，玉石俱焚。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涌入，让他紧绷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楼下车水马龙，一片繁华，谁能想到，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正潜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危机。
不行，必须找到另一条路。
林舟回到办公桌前，重新闭上眼睛，意识沉入因果沙盘。
他要进行第二次推演。这一次，他要选择一条截然相反、也无比残酷的道路。
【决策变量：启动“休克疗法”。对晋北钢铁集团及省内所有同类型亏损国企，立刻停止财政补贴，强制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这个指令一输入，林舟就感到一阵精神上的刺痛。他知道，这个选项背后，是几十万人的饭碗，是无数家庭的生计。
【开始推演——】
沙盘上的时间再次加速。
指令下达的瞬间，以晋北市为核心的那片暗红色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代表着“晋钢”的那个巨大光点，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了。
紧接着，连锁反应爆发。周围上百个与之关联的、代表着配套中小企业的光点，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
沙盘上，代表“失业人口”的灰色数据流瞬间暴涨，如山洪般从晋北涌出，冲击着整个区域的稳定指数。代表“社会治安”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其烈度甚至超过了上一次推演的初期。
沙-盘的画面上，出现了与现实中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成千上万的工人聚集在市府门前，情绪激动，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推搡和冲突。晋北市的财政系统，在失去了支柱后，几乎瞬间停摆，整个城市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林舟的心沉了下去。这看起来，似乎是另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但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时间轴拉到一年后。晋北的情况依旧糟糕，但与第一次推演不同的是，代表省财政的那个绿色光团，虽然也因支付庞大的维稳和安置费用而黯淡了不少，但其核心依然稳固，没有被拖入泥潭。
三年后。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因为“晋钢”这个巨大的吸血黑洞消失，省财政得以喘息，开始将资源投向其他领域。沙盘上，一些代表着新兴产业的、微弱的蓝色和绿色光点，开始在省内其他城市零星出现。而晋北，虽然依旧萧条，但那片可怕的暗红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色。社会动荡的烈度，在经历了初期的爆发后，随着大部分工人拿到遣散费、选择离开或接受现实，开始缓慢下降。
五年后。沙盘上没有出现“系统性经济崩溃”的警告。全省的经济总量虽然比第一次推演的同期要低，但代表着“产业健康度”和“发展潜力”的指标，却呈现出一条昂扬向上的曲线。那些蓝色和绿色的光点，已经汇聚成几个初具规模的产业集群。
推演结束。
林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沙盘给出了冰冷的答案：长痛不如短痛。残酷的“休克疗法”，虽然会在短期内造成巨大的社会阵痛，但保住了整个系统的元气，为未来的转型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这，就是“腾笼换鸟”的必要性。笼子，必须腾出来，哪怕过程再血腥。
但这就够了吗？把老鸟赶走，然后等着新鸟自己飞进来？
林舟看着沙盘上，晋北那片广袤而死寂的灰色区域，皱起了眉头。五年时间，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像一块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废土。那些被赶出笼子的“老鸟”们，那些四五十岁的下岗工人，他们的模型数据，大多流入了低端服务业，或者干脆变成了长期失业人口，成了社会保障系统上沉重的负担。
这不应该是他想要的未来。
他需要进行第三次，也是最复杂的一次推演。
【决策变量：启动“新旧动能转换”战略。第一步：腾笼。对落后产能企业进行有序关停并转，而非一刀切破产。第二步：换鸟。在腾出的土地和空间上，主动规划、引导、培育新兴产业集群。】
这是一个复杂的组合指令，考验的是沙盘的运算能力，更是林舟的战略构想能力。
【开始推演——】
这一次，沙盘的演化变得无比细腻。
在“腾笼”阶段，林舟没有让晋钢瞬间死亡，而是模拟了一套复杂的资产剥离和债务重组方案。将其中尚有价值的特种钢分厂保留，进行技术改造；将债务打包，通过新成立的省级资产管理公司进行处置。
这个过程，减缓了晋钢的死亡速度，也为工人的分流安置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沙盘上的社会动荡指数，明显低于第二次推演。
接着，是关键的“换鸟”环节。
林舟在沙盘上，将代表“新能源汽车产业链”、“大数据中心”、“生物医药”的蓝色和绿色产业模型，投放到了晋北腾出的土地上。
一开始，效果喜人。在政策红利和政府投资的驱动下，新的厂房拔地而起，蓝绿色的光点迅速扩张，似乎一个全新的晋北即将诞生。
但很快，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是“人的问题”。沙盘上，代表着下岗钢铁工人的灰色数据流，与代表着新产业技术岗位的蓝色数据流，完全无法融合。他们就像水和油，泾渭分明。模型显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钢铁工人，无法满足新产业的技能要求。结果，新企业招不到合适的本地工人，只能从外地高薪引进；而本地大量的失业工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乡建起新厂房，自己却成了局外人，新的社会矛盾由此产生。
林舟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马叔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他布置给马叔的任务——去听民情，搞清楚工人们最需要什么——现在看来，是何等重要。他们需要的，不只是一笔遣散费，更是一个重新融入社会的机会，一个学习新技能的通道。
紧接着，是“钱的问题”。林舟发现，他投放的产业模型，在吸引民间资本时遇到了巨大阻力。沙盘上，代表民间资本的金色数据流，在靠近晋北这片区域时，会变得迟疑、绕行。林舟将模型放大，清晰地看到，晋钢留下的那张巨大的债务网络，像一张布满粘液的蜘蛛网，覆盖在整片土地上。土地产权、环保债务、银行坏账……各种盘根错错节的法律和金融问题，让外部资本望而却步。
李瑞那张冷静自信的脸浮现在林舟眼前。“资本引导”，李瑞提出的这个策略，就是要用政府的力量，去清理这张网，为民间资本扫清道路。现在看来，这一步棋，是“换鸟”能否成功的关键。
最后，是“地的问题”。沙盘上，晋北那片土地的数据图层，呈现出一种被污染的暗褐色。林舟将一个“生物医药”的产业模型放在上面，模型的“健康度”和“产出效率”立刻下降了百分之二十。数十年的工业污染，已经深入土壤和地下水，这片土地本身，已经“病”了。如果不进行环境修复，就算引来了金凤凰，下的可能也是“毒蛋”。
苏晓那冰冷而坚定的眼神，让林舟意识到，她所坚持的“环保问责”和“环境修复”，绝不仅仅是为了法律的尊严，更是为新产业的未来，奠定一块干净的基石。
人的问题，钱的问题，地的问题。
林舟在沙盘中，终于看清了“新旧动能转换”这块硬骨头下面，最关键的三根筋。
马叔的人才再培训，李瑞的资本引导，苏晓的环境治理。他之前下达的三道指令，此刻在沙盘的推演中，完美地对应了破局所需要的三把钥匙。
他不是在分派任务，他是在打造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的作战方案。
林舟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沙盘中，将这三把“钥匙”作为新的变量，加入到推演中。
【追加变量1：启动全省范围的“蓝领工人再培训计划”。】
【追加变量2：成立省级产业并购与重组基金，清理不良资产。】
【追加变量3：启动“工业遗留土地环境修复工程”。】
当这三个变量被激活，沙盘上的景象，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灰色的“失业人流”，开始缓慢地、但持续地向蓝色的“新产业岗位”转化。金色的“民间资本”，开始小心翼翼地渗透进那片曾经的禁区。暗褐色的“污染土地”，在一片代表着治理投入的绿色光芒覆盖下，颜色逐渐变浅。
整个推演模型，第一次呈现出一种良性循环的态势。虽然过程依旧缓慢而艰难，但那条通往“可持续发展”的路径，已经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林舟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头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沙盘推演出的是“最优路径”，但在现实中，每一个变量的背后，都意味着巨大的阻力和博弈。
就在他准备结束推演时，沙盘上，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突然发出了微弱的警示。
他将视角重新聚焦在晋钢那张错综复杂的债务网络上。在李瑞的“资本引导”模型介入后，大部分债务被顺利剥离、处置。但其中，有几条最粗壮、颜色最深的债务链条，却异常顽固，仿佛有生命一般，抵抗着模型的清理。
林舟将沙盘的精度调到最高，顺着这几条债务链条向上追溯。
链条的一端，是晋钢和其他几家大型亏损国企。而另一端，却不是预想中的银行或金融机构。
它们指向了几个位于不同地市的、看似毫不相关的投资公司和贸易公司。而这些公司的背后，通过层层股权穿透，最终都指向了几个共同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出现在晋北、晋中等几个重工业城市的地方领导班子名单里。
一个可怕的真相，在林舟的脑海中浮现。
这些亏损国企，早已不是单纯的经营不善。它们成了某些人的“提款机”和“利益输送管道”。他们通过虚假贸易、高价采购、关联交易等方式，将国有资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自己的口袋里。
所谓的“大而不倒”，所谓的“维稳压力”，不过是他们用来绑架政府，继续吸血的借口。
这才是“腾笼换鸟”最核心的阻力。
对手不是落后的生产力，而是盘踞在落后生产力之上，吸食其骨髓的腐败利益集团。
林舟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沙盘上那个闪烁着警示红光的名字上。
晋北市，常务副市长，王成。
他，就是这个利益网络在晋北最关键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