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的话音刚落，翊坤宫偏殿的烛火便被夜风卷得晃了晃，将甄嬛的影子在描金地砖上拉得细长。她指尖摩挲着茶盏的动作骤然停住，眸底的柔光沉了沉，化作一片清冷：“暂时不动刘全，但须得盯紧——你挑两个手脚干净、嘴严的小太监，白日扮成洒扫杂役在广储司外候着，夜里也轮班守着，看他见了谁、去了哪，哪怕是买包点心的小事，也得一一回禀。”
“奴才省得。”三宝躬身应下，脚步轻得像片柳叶，转身便去安排人手。芸枝端来新温的参茶，见甄嬛望着窗外的石榴花苞出神，花瓣上的晨露还没干，却已透着初夏的热意，轻声劝道：“娘娘，夜深了，您歇半刻吧？左右有小太监盯着，明日总能有消息。”
甄嬛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盏壁的暖意，目光却没离开窗棂：“刘全被人拿妻儿要挟，做事定会如履薄冰，可越是谨慎，越容易在细处露马脚。只是……”她顿了顿，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怕就怕幕后之人，仗着身份，不肯给我们查下去的时间。”
这份不安，竟在次日清晨应验得猝不及防。天刚蒙蒙亮，守在广储司附近的小太监便跌跌撞撞冲进翊坤宫，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娘娘！不好了！刘全……刘全没了！”
甄嬛刚披好浅碧色的软缎外衣，闻言指尖微微一紧，却没起身，只端坐在镜前，任由宫女为她绾发：“怎么没的？在哪发现的？仔细说。”
“在……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尸身已经送去了慎刑司处理”小太监喘着气，声音发颤，“今早内务府的杂役去挑水见着的，身子都凉透了，身边还落着个酒壶，旁人都说像是……像是醉酒失足落水。可奴才们昨夜盯着，见他戌时末从广储司出来就回了家，没敢去别处，怎么会突然去河边？”
甄嬛望着镜中自己沉静的面容，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醉酒失足？未必。”她抬手止住宫女绾发的动作，对身后的三宝道：“你去一趟慎刑司，仔细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外伤，酒壶是满是空，壶底有没有泥污，还有周围有没有拖拽的痕迹。记住，别声张，看完立刻回来报。”
“奴才这就去。”三宝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折返，神色比去时更凝重：“娘娘，刘全穿的常服浑身湿透，面色青紫，嘴角是有酒渍，可那酒壶只湿了一半，壶底连点泥都没有，倒像是从别处拿过去的。还有，他左手腕上有一道浅红痕，细得像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被细索勒过的印子。”
“果然是被人灭口。”甄嬛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渐亮的天色，“先勒晕，再扔河里，酒壶是后来放的，故意做给人看的。”
一旁的芸枝脸色发白：“那……要不要报给内务府或是刑部？”
“不必。”甄嬛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报上去只会闹得满城风雨，后宫本就盯着舒嫔的胎，若再传出‘管事被害’的消息，只会让人心惶惶。况且幕后之人若有硬靠山，这事未必能查下去，反倒打草惊蛇。你去知会内务府，就说刘全醉酒失足，让他们悄悄抬去殓房，对外别多话。”
芸枝应下刚要走，储秀宫的宫女便来了，隔着帘子回话：“娴贵妃娘娘，我们主儿醒了，说身子好些了，想请您过去坐坐。”
甄嬛整理了下衣襟，对那宫女道：“你先回去，说我这就过去。”
到了储秀宫，舒嫔正靠在软榻上，盖着层藕荷色的薄毯，见甄嬛进来，虽想撑着起身，却还是先攥紧了锦被，眼底藏着几分警惕：“姐姐。”
“躺着吧，刚稳些别乱动。”甄嬛快步上前按住她，在榻边坐下，指尖轻轻搭了搭她的手背——比昨日暖了些，“江太医今早来诊脉，说你胎气稳了不少，只是还得静养，别胡思乱想。”
舒嫔点了点头，目光却没离开甄嬛的脸，声音压得低：“姐姐，我刚醒就听说你查到了广储司的刘全，可有消息了？”
甄嬛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刘全没了，今早发现的，被人伪装成醉酒失足落水。”
舒嫔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攥着锦被的手紧得指节泛白，却没太多惊讶，反倒咬了咬唇：“是……是幕后之人杀他灭口？姐姐心里，是不是已有了怀疑的人？”
“线索是断了，可并非毫无头绪。”甄嬛端过一旁的温水，递到舒嫔手边，目光沉了沉，“能在内务府的胭脂香粉里动手脚，还能悄无声息地杀了刘全，做得这样干净，定是宫里有头有脸、能压得住人的——顺嫔，她与你一同入宫，又是太后的远亲，仗着这层身份，宫里人谁不敬她三分？”
舒嫔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眼底的防备终于化作了然：“姐姐果然也怀疑她。我与她一同入宫这些年，早瞧着她不对劲。面上瞧着温和，实则处处透着底气，毕竟是太后族人，宫里的事她插得比谁都深。从前在一个宫里时，总要留几分颜面，可她如今被迁到春禧殿，只怕心里恨上了我。”
“你能对她有所防备就好。”甄嬛松了口气，又道，“她仗着太后的势，要拿捏刘全易如反掌——或是用太后的名头施压，或是拿刘全的妻儿要挟，刘全哪敢不从？况且她入宫这些年，一直想往上走，你怀了龙胎，我与金玉妍又都是贵妃，咱们，恰好是她的绊脚石。”
舒嫔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可她是太后族人，我们若要查她，岂不是要得罪太后？要不要告诉皇上，让皇上定夺？”
甄嬛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没有实证，说了也无用。刘全死了，胭脂香粉里的药性查不出源头，她又是太后的人，皇上就算心里有数，也未必会动她——反倒会让她察觉我们在怀疑她，往后更会借着太后的势，变本加厉地对付我们。”
“那怎么办？”舒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算计，害我的孩子吧？”
甄嬛目光落在窗外——储秀宫的蔷薇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被阳光照得透亮，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她忽然笑了笑，语气松快了些：“不必急着跟她硬碰，她既是太后族人，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体面和前程。我们不如想个法子，让她转移注意力，没空盯着你我。”
“转移注意力？”舒嫔不解地看着她。
“嗯。”甄嬛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叩了叩榻边的小几，“她仗着太后的势，总想在皇上跟前争宠，好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些年皇上虽待她客气，却也没格外偏宠，她心里定是急着证明自己。我们若能让另一个人得宠，让她觉得这人会抢了她的风头、碍了她的前程，她自然会把心思都放在那人身上，没空再来盯着你我。”
舒嫔眼睛亮了亮：“姐姐是说，找个平日里不太得宠的嫔妃，帮她在皇上面前露脸？”
“正是。”甄嬛笑道，“你想想，宫里谁最安静？陆常在。她与你同年入宫，性子温顺，不争不抢，平日里只在自己宫里做些吃食，皇上统共也没去她宫里几次。这样的人突然得宠，既不会引起旁人太大的警惕，又能让顺嫔觉得是‘空降’的威胁——她本就急着证明自己，见陆常在得宠，定会把精力都放在打压陆常在身上，我们也能趁机查她的底细。”
“可……可怎么帮陆常在得宠呢？”舒嫔问，语气里多了几分期待，攥着锦被的手也松了些。
“不难。”甄嬛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声音压得更低，“男人从来都是喜新厌旧，更是喜欢寻些新花样，咱们想些新颖的法子，引着皇上就是了。”
舒嫔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焦虑消散了大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姐姐说的是。顺嫔最在意这些虚名，若陆常在真能得宠，她定会把心思都放在陆常在身上，再也没空来害我的胎。”
“这只是权宜之计。”甄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郑重了些，“陆常在得宠只是幌子，我们得趁着顺嫔分心的时候，查她的底细——她宫里的人常与太后那边往来什么？刘全的妻儿是不是被她藏在京郊的庄子上？只要找到这些证据，就算她是太后族人，皇上也不能再偏袒她。”
舒嫔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阳光，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些。她与顺嫔一同入宫，多年来的防备总算有了方向，再加上甄嬛这般缜密的谋划，似乎也不用再怕顺嫔的算计了。
甄嬛看着舒嫔放松的神色，眼底却仍藏着一丝凝重。顺嫔是太后族人，背后有太后撑腰，比寻常妃嫔更难对付。刘全的死，更是让她看清了对方的狠辣——为了目的，不惜痛下杀手。让陆常在得宠，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步步为营，不能有半分差错。
她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让芸枝去跟陆常在透个话。有任何动静，我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走出储秀宫时，初夏的阳光正暖，洒在朱红宫墙上，映得廊下的蔷薇愈发娇艳。甄嬛抬头望着远处太后寝宫的方向，指尖微微收紧——顺嫔，你仗着太后的势便敢肆意妄为，却忘了这后宫的棋局，从不是只靠身份就能赢的。陆常在这颗棋子，能不能打乱你的阵脚，能不能让你露出马脚，就看接下来的几步，能不能走得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