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来自于深海巨兽“刻耳柏洛斯”的脊椎骨,是在一个黄沙漫天的午后,被秘密运抵昆仑基地的。
它由一辆超重型的巨型运输车承载,外面覆盖着厚重的防雨布,在数架武装直升机的低空护航下,穿过戈壁,最终驶入基地最深处,那个为了它而专门开辟出的巨大地下洞窟。
当防雨布被工程兵揭开,那根长达三十多米的巨物,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昆仑基地的灯光下。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充满了,极致毁灭性美学的造物所震慑。
它就像一条从神话中抽离出的恶龙之骨,每一节骨节上精密的纹路,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它曾经拥有的磅礴力量。
“不可思议……简直是造物的奇迹!”
周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科学家见到了神迹般的狂热光芒。
他快步上前,完全无视了骨骸上残留的,尚未清理干净的组织液,伸手就想去触摸那些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
“周教授!”
一声低沉的喝止,让他停下了动作。
陆枭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黑色的作训服,高大的身影在巨骨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坚毅。
“所有非核心人员,撤离现场。”他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昆仑骨铠’计划,现在,正式启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整个地下洞窟活了过来。
由周启明团队设计的数十台大型工程机械臂,从洞窟四周的岩壁内缓缓伸出,沉重的轰鸣声开始在巨大的空间内回荡。
高能激光切割臂的尖端亮起刺目的蓝光,发出“滋滋”的声响,精准地落在巨骨的第一节骨节上。
这是一场给巨山穿上铠甲的仪式。
充满了工业与生物结合的,近乎残暴的美学。
狰狞的巨兽脊骨,被强大的激光束一块块分解,切割成符合预设尺寸的“骨片”。
紧接着,工程机器人精准地抓取起这些尚带着高温的骨片,按照苏白之前提供的,那份复杂到极致的“神经网络”蓝图,将它们一块块地,嵌入到洞窟四周早已开凿好的岩层凹槽之中。
熔接的火光,如同在漆黑的岩壁上绽放出一朵朵死亡之花。
整个地下工程现场,变成了一个钢铁与火焰交织的炼狱。
陆枭将自己彻底投入到了这场浩大的工程之中。
他不眠不休地守在现场,亲自监督着每一个环节。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这个节点的能量传导率,为什么比设计图纸低了百分之零点零一?”他指着一块刚刚被嵌入岩壁的骨片,声音嘶哑,却冰冷得像戈壁的寒风。
负责该区域的一名年轻工程师吓得一个哆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对着数据终端检查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回答:
“报告陆师长,是……是因为岩层内部的微量金属元素干扰,这个误差在允许范围之内……”
“没有允许范围!”陆枭直接打断了他,“我要的是百分之百!拆掉,重新计算岩层参数,再来!”
所有人都看出了陆师长的不对劲。
那是一种将自己逼到极限,也要从无望中榨取出一丝确定性的疯狂。
夜深了。
独立小楼内,温暖而静谧。
苏白没有去那个喧嚣的工程现场,但洞窟内的一切,都通过加密线路,实时传输到她面前的屏幕上。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指挥台上,看着那一片片暗金色的“骨骼”被植入山体,仿佛要将整座昆仑山,都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不远处,小朝汐已经睡熟了。
苏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屏幕上,丈夫那张写满了疲惫和紧绷的脸。
她知道,他在怕什么。
“凛冬”的预言,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这个男人心头。
面对那种近乎无解的,来自宇宙规律的终极灾难,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意志、谋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保护不了脚下这片土地。
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女。
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用这种看得见、摸得着,能让他全身心投入进去的钢铁洪流,来对抗内心的恐惧,来寻求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想用敌人的骨骸,为她们母女,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壳”。
午夜过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陆枭回来了。
他动作放得极轻,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机油、臭氧和金属被灼烧后的混合气息,仿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
他先是去婴儿房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女儿,在她的小脸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然后才走进主卧。
在浴室里冲洗了很久,直到把身上那股味道彻底洗去,他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上来。
床垫微微下陷。
苏白没有动,呼吸平稳,像是早已熟睡。
陆枭侧过身,看着妻子在月光下宁静美好的睡颜,白天里那股焦躁和戾气,才总算消散了一些。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她的脸颊,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默默地收了回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黑暗中,陆枭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躺在床上的高大身体,也开始不安地轻微抽动。
他陷入了梦魇。
他梦到了“星辰交汇之日”。
天空像一块破碎的玻璃,大地在脚下崩裂,暗红色的岩浆从深渊中喷涌而出。
菲律宾海沟的“利维坦”挣脱了囚笼,掀起千米高的海啸,吞噬了整个东海……
他看到昆仑基地的“骨铠”在未知的攻击下寸寸碎裂,看到周启明那些人绝望的脸。
最后,他看到了苏白和小朝汐。
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一样要将她们吞噬。
他拼命地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黑暗,离她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到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和恐惧。
“不要——!”
一声压抑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喉咙里冲出。
陆枭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珠。
他猛地坐起身,茫然四顾,眼神里还残留着梦中那毁天灭地的惊恐。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轻地,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苏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侧躺在他身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安静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