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气息带着血沫离体而去时,她以为会是永恒的沉寂,却发现自己飘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那具曾承载她所有痛苦与希望的躯壳,像垃圾一样被拖走。
那口乌黑的血,仿佛带走了苏婉清体内最后一点生机。
剧毒在她五脏六腑间疯狂肆虐,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撕扯、碾磨。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苏玉华那张写满恶意与快意的脸,在扭曲的光影中晃动,如同地狱来的罗刹。
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不断涌上的、带着腥甜的液体,证明着生命正以最快的速度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流逝。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中沸腾、咆哮!
恨苏玉华的毒辣算计,恨她的虚伪狠毒!
恨世子夜无殇的冷漠无情,恨他连一丝查明真相的耐心都吝于给予!
恨这吃人的世子府,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尊卑规矩!
恨自己愚蠢懦弱,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为何要踏入这龙潭虎穴!
还有她的瑞哥儿……她甚至没能好好抱过他一次,没能听他唤一声娘亲……她可怜的孩儿,从此就要认贼作母,在这虎狼窝里长大……
不甘!她死也不甘!
这强烈的怨恨与不甘,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执念,死死缠绕着她即将涣散的灵魂,不肯归于天地,不肯堕入轮回。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怨恨的烈焰中灼烧、剥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苏婉清猛地“睁开”了眼。
不,不是真正的睁开。她发现自己轻飘飘的,悬浮在房间的半空中,如同一点无根的浮萍。她低头,看到了下方床榻上,那具蜷缩着的、了无生息的躯体。
脸色青灰,嘴角残留着乌黑的血迹,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却依旧凝固着临死前那刻骨铭心的怨恨与不甘。曾经纤细的手指扭曲地抓着身下污秽的床单,指节泛白。
那是……她自己。
她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心”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更加汹涌的恨意。
就在这时,房门被再次推开。钱妈妈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粗使的婆子,手里拿着一张破旧的草席。
“动作快些,处理干净。”钱妈妈用手帕掩着口鼻,嫌恶地瞥了一眼床上的尸体,语气淡漠地吩咐。
“妈妈放心,晓得轻重。”一个婆子谄媚地应着,和另一个婆子一起,毫不客气地走上前。
她们粗鲁地将那具尚带余温的、曾经孕育了王府子嗣的身体从床上拖下来,随意地抖开草席,将其如同包裹什么脏污的杂物般,利落地卷了进去。
苏婉清漂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样草率地、毫无尊严地卷起。草席粗糙,边缘甚至露出了她一缕散乱的、沾着血污的头发。
没有棺椁,没有哀悼,甚至连一块遮脸的布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一生。十六年的卑微隐忍,几个月的囚禁折磨,最终换来的,是一卷破草席,和不知将被丢弃何处的结局。
两个婆子一前一后,抬着那卷草席,脚步匆匆地走出了竹意居。钱妈妈跟在后面,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房间,似乎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转身离开。
院门再次被锁上,仿佛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不,发生过。一个年轻的、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这里被设计,被凌辱,被夺子,最后被毒杀,像一缕青烟般,被彻底抹去。
苏婉清的魂魄跟随着那卷草席,飘出了院子。
夜色浓重,寒风呼啸。婆子们抬着草席,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径走,脚步匆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抬着的只是一捆柴火。
穿过荒废的花园,绕过结冰的池塘,最终来到世子府最角落的一处小门外。那里早已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板车。
婆子们将草席随意地扔上板车,上面似乎还堆着些别的废弃物。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见东西扔上来,便默默地拉起板车,吱呀吱呀地驶入了外面更深沉的黑暗中。
苏婉清的魂魄停留在那扇小门外,无法再跟随前行。
她看着那辆承载着她尸身的板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最终连那吱呀声也听不见了。
她会去哪里?乱葬岗?还是某个无人知晓的臭水沟?
都不重要了。
魂魄没有眼泪,可她只觉得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冻结了她所有的感知。恨意如同实质的黑色藤蔓,在她透明的魂体里疯狂滋长、缠绕。
她回首,望向那座在夜色中灯火辉煌、如同巨兽般蛰伏的世子府。朱门高墙,画栋雕梁,每一寸繁华之下,都浸染着无声的血泪。
她不会离开。
哪怕化作厉鬼,哪怕永世不得超生,她也要留在这里!
她要看着!看着那些害她之人,如何在这锦绣堆里挣扎!看着这吃人的府邸,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还有她的瑞哥儿……她放不下的孩儿……
一股强大的、由无尽怨恨与执念凝聚的力量,将她飘摇的魂魄牢牢禁锢在了这座世子府的上空。她成了这繁华地狱里,一个无人可见的、怀着血海深仇的旁观者。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复仇的开始,虽然此刻的她,还只是一缕什么都做不了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