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河畔的木屋内,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安静的光斑。吕师囊的话语,如同投入维利达幽深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他并未直接反驳维利达“力量相通”的观点,而是从更本源的层面,阐述了人之为人的独特与可贵: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知觉之有,渐寂然不动,待感而通也。” (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在于人拥有知觉意识,它能逐渐达到静寂不动的状态,等待外物感应而后通达。)
他进一步比喻道:“若禽之初出于鷇,兽之初坠于胎,其啄龁之能趋避之智,啁啾求母呴噳相呼,及其长而无以过。” (就像禽鸟刚出蛋壳,野兽初生胎胞,它们啄食龁咬的本能、趋利避害的机巧、啁啾求母、呴噳相呼的叫声,等到长大也无法超越这些。)
“使有人焉生而能言,则亦智侔雏麑而为不祥之尤矣。是何也?” (假使有人一生下来就能说话,那么他的智慧也就等同于幼鹿雏鸟,反而是极大的不祥之兆。这是为什么呢?)
他给出了石破天惊的答案:“禽兽有天明而无己明,去天近而其明较现。人则有天道而抑有人道,去天道远而人道始持权也。” (禽兽拥有天赋予的本能之明,却没有自我之明,它们离自然天道近,所以其本能之明显得直接而显着。人则既拥有天道,更拥有人道,正因为离纯粹的天道远了,人道才开始掌握主导权,需要自我修行和彰显。)
最后,他点明了人道的力量所在:“耳有聪目有明心思有睿知,入天下之声色而研其理者,人之道也。聪必历于声而始辨,明必择于色而始晰,心出思而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岂蓦然有闻瞥然有见?” (耳朵能听,眼睛能看,心智能思考获得智慧,能够深入世间万物的声、色、现象而研究其背后规律,这才是人道!听力必须经历各种声音才能分辨,视力必须辨别各种颜色才能清晰,心智必须思考才能有所得,不思考就无所得,岂是突然听到、瞥然看见就能拥有的?)
这番话,系统阐述了人之优越性不在于拥有更强的本能,而在于拥有后天学习、思考、明理、创造文明的能力!这种能力需要培养,有门槛,有条件,但正是这种能力,赋予了人性之光辉,创造了超越兽性的力与美——伦理、艺术、制度、情感!
“力量之强大,主要在于力之美,也就是人类美好的情感。拥有这种基于人性的情感,是有条件的、有门槛的…”吕师囊总结道,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着维利达。
维利达静静地听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竟渐渐泛起了涟漪。吕师囊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被兽性和神秘主义层层封锁的角落。她一直游走于天人之间,利用兽性,却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人”的独特价值与主动意义。
她眼圈微微红了,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震撼与…醒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力量的掌控者,此刻却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过另一种更博大、更艰难、却也更值得追求的力量形式。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终于找到了……”
她抬起头,眼中泪水滑落,却带着一种释然与明澈:“找到了人性的立点和方向。”
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开始讲述自己最深沉的秘密,那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过往:
“伽尔巴将军……他是我和盎格鲁蛮人首领沃登(woden,日耳曼主神奥丁的古称,她称之为神灵化身)的儿子。因这层关系,他对我言听计从……我掌控兽罡,引导他的野心,并非全然出于我愿,亦有……命运的裹挟,以及一丝对力量的迷失。但我深知,利用此力危害人类,绝非正途……”
她将自己的来历、与沃登的相遇、伽尔巴的出身、以及自己如何运用卢恩符文引导兽罡的力量和盘托出。这一刻,她不再是神秘莫测的女先知,而更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命运、最终在人性感召下找到归途的母亲与学者。
言毕,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深深地看着吕师囊:“先生今日之言,如暗夜明灯。此间兽罡之力,源于北地自然与古老神魂,虽狂暴,亦是一力。我将其传于先生,望先生能以人道之心,善加引导,莫使其再沦为祸乱之源。”
不等吕师囊回应,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暗红近黑、却又奇异地带上一丝清明光泽的能量——正是那被她的觉悟所稍稍净化的兽罡本源。她轻轻点向吕师囊的眉心共生之印。
刹那间,一股庞大、原始、野性却不失醇厚的能量涌入吕师囊体内!与他原有的深红真罡剧烈碰撞、交融!过程痛苦却酣畅淋漓,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力量新境界的大门。
传功完毕,维利达的脸色苍白了些,眼神却更加清澈明亮。她站起身,对着吕师囊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释然与超脱。
“此间事已了,我去矣。”
说罢,她不再留恋,身形飘然出了木屋,如同融入莱茵河畔的清风与阳光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吕师囊独自一人,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了人道真知与北地兽罡的奇异力量,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骤然加身的责任。
维利达飘然远去,而科隆的棋局,因她的离去与传承,进入了全新的阶段。吕师囊手中,如今握有了足以影响伽尔巴,乃至整个北境命运的关键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