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冲刷着海盗船甲板上的血腥,却洗不尽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死亡气息。刘混康独立于尸骸之中,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赢了,以最碾压、最暴虐的方式。但胜利带来的不是快意,而是无边的空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为了什么?
追寻力量?他拥有了。 行善积德?他尝试了。 可最终,解决问题的,似乎仍是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这与过去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师,又有何本质区别?无非是换了个看似正义的理由罢了。
“道……究竟在何处啊……”
他仰天嘶吼,声音在雷雨中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溅上的血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忽然,他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温热。
不是雨水的温度。
那是一行泪。
他竟然流泪了。
刘混康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触碰脸颊。那滚烫的、陌生的液体灼烧着他的指尖,更灼烧着他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湖。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是幼时修行之苦?是得知父母离世?还是……他早已忘却了哭泣的滋味。
这泪水,并非为这些海盗而流。这些渣滓,死有余辜。
这泪水,是为这世间无处不在的苦难与不公,是为那些如蝼蚁般被践踏、如货物般被贩卖的苦命人,是为他自己兜兜转转、双手却终究沾满血腥的宿命,是为那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道”!
是悲悯,是愤怒,是无力,是自省……种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最终冲垮了他以意志筑起的心防,化作了这滚烫的男儿泪。
就在这泪水滚落、心神彻底向那最深沉的痛苦与迷茫敞开的刹那——
他眉心的位置,那团因融合路西法魔珠而形成的、最为深邃的黑暗,仿佛被这至诚的泪水与情感洪流冲刷,开始剧烈地波动、旋转!
极致的黑,在那泪光的映照与内心剧烈的情感催化下,非但没有扩散,反而如同被投入洪炉的顽铁,开始褪去冰冷与死寂,焕发出内在的光彩!
最深沉的黑暗,开始向着最鲜艳、最纯粹的红色转化!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瑰丽景象,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诞生于至暗之中。那红色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道德力与共情力,达到了一个极致璀璨的顶点!
然后,这团达到顶点的、鲜艳欲滴的深红之光,并未向外爆发,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猛地向内一收,彻底融入刘混康的识海深处,与他那历经磨难、终于被泪水洗净的灵魂本源完美地、永久地结合在一起。
光芒尽敛。
他眉心之处,只余下最初那枚看似普通、暗淡无华的朱砂印记——“共生之印”。
巨大的力量质变就在这泪雨交织的瞬间完成,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引起丝毫的能量波动。沉浸在巨大情绪浪潮中的刘混康,自己竟都未曾立刻察觉到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还在流泪,还在那片血雨腥风中,回忆着、感受着那早已被他遗忘的、最原始的战斗激情——不是为了算计,不是为了证明,而是源于最本真的愤怒与守护。那种纯粹,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
良久,雨势渐歇。刘混康抹去脸上的泪与雨,眼神中的迷茫与痛苦渐渐沉淀,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深邃。他看了一眼满船狼藉,叹了口气,挥手间引动水流,将那些海盗的尸身卷入大海,又以真罡安抚了那些幸存的苦力,指引他们操控船只驶向最近的港口。
做完这一切,他悄然离去,甚至没有接受那些苦力劫后余生的千恩万谢。
自那之后,在各处的矿坑最深处,在泥泞的农田里,在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上,人们时常能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精干瘦削的身影。他沉默地劳动着,抡起镐头、挥舞锄头、扛起巨石……与最底层的劳动者同吃同住,汗流在一起。
他不再刻意去“行善”,只是看到有人力竭,便会默默递上一碗清水一块干粮;看到有人遇到难关,便会不动声色地搭一把手;听到不公之事,也不会再轻易动用雷霆手段,而是以更智慧、更潜移默化的方式去引导、去化解。
他的力量内敛到了极致,眉心的印记平凡无奇。但他劳动时,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蕴含着天地的韵律;他沉默时,周遭的空气都会变得安宁;他微笑时,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与力量。
他感动着身边的人,并非依靠法力,而是依靠那份融入尘劳的虔诚,那份对生命最本质的尊重与理解。
他甚至不再去刻意思考何为“深红真罡”,何为“大道”。
然而,他却不知道,那至高的力量,已在他泪落之时、心门洞开之际,于最深的黑暗中绽放出最鲜艳的红,并最终返璞归真,彻底化为了他的一部分。
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
道,不在远方,就在这抡起的镐头下,就在这流出的汗水里,就在这为他人而流的热泪中。
刘混康,终是找到了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