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跳蚤市场收摊时，夕阳已经把江城老巷街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林薇背着装手机壳的帆布包，跟在顾妍身后，脚步都比平时轻快——满脑子都是糖水铺旁边那家传说中“风水特好”的彩票站，连后背被帆布包勒出的印子都忘了疼。
老巷街的烟火气这会儿正浓。糖水铺的玻璃柜里，姜撞奶冒着细密的热气，甜香混着隔壁炒粉摊“滋滋”的油响飘过来；穿花衬衫的大爷坐在五金店门口摇蒲扇，脚边的小土狗吐着舌头；卖凉茶的阿婆用竹篮装着陈皮，见人就笑盈盈地递试喝杯。林薇要找的彩票站就缩在这些热闹里，门脸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木质招牌上“好运来彩票”五个字掉了半块漆，被糖水铺的暖光映得有点模糊。
“你倒是快点啊，磨磨蹭蹭的！”顾妍已经站在彩票站门口了，手里还攥着从糖水铺买的凉草膏，撕开包装纸就往胳膊上抹——下午晒红的皮肤这会儿开始发疼。
林薇紧了紧手里的十元纸币，那钱是昨天卖三个手机壳赚的，边角被她攥得卷了边，指尖还沾着点丙烯颜料的淡蓝色。她探头往彩票站里瞅，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天花板中间，线都垂下来一截，照着墙上贴满的红色喜报。最上面那张皱巴巴的，写着“恭喜李大爷中得50万元”，日期还是去年的，油墨都泛了黄；下面新贴的几张颜色鲜亮，字却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老板自己写的。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的霉味、廉价印刷油墨的刺鼻味，还有点说不清的、让人心里发慌的期待感。
“老板，机选一注双色球！”林薇凑到柜台前，故意把声音放得挺稳，眼睛却瞟着柜台上的号码走势图——红的蓝的线缠在一起，跟她期末复习的思维导图似的，根本看不懂。她装模作样地皱着眉盯了两秒，见老板要开口问，赶紧补了句：“就随机，听老天爷的！”
老板是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手指上沾着印泥，“唰”地一下打出张彩票，递过来时还笑着说：“小姑娘眼生啊，第一次来？我们这儿上周刚中了个三万的，沾沾喜气！”
林薇赶紧接过来，彩票薄薄的一张，边角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折成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方块，又低头扒拉手机——掏出来的正是昨天没卖出去的钟楼款手机壳，透明软壳上还沾着根碎头发。她把小方块彩票塞进手机和壳子之间的夹层，对齐了壳子上钟楼的边角，生怕折坏了：“这样就丢不了了，跟我的‘创业宝贝’放一块儿！”
顾妍在旁边的小桌子上跟刮刮乐较劲，指甲盖都刮得发白。她买了三张“心想事成”，第一张刮出“谢谢惠顾”，还嘴硬“下一张肯定中”；第二张还是一样，她撇着嘴把废票揉成球；第三张刮到最后，还是那四个字，她“啪”地把刮刮乐拍在桌上，没好气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我看你这‘随机命运’也悬！还不如回去琢磨明天画啥——刚才路上我想了，画食堂阿姨打饭的样子，配文‘阿姨手别抖，孩子饿’，肯定好卖！”
“哎呀，做人得有梦想！”林薇把手机揣回兜里，拍了拍口袋，能摸到彩票的硬边，“万一呢？就算中不了两百万，中个五万十万的，也够咱租个小工作室的定金了！到时候再也不用蹲跳蚤市场晒得冒油，夏天能吹着空调画壳子，冬天能喝着热奶茶打包，多好！”
顾妍翻了个白眼，拉着她往巷子外走：“就你会做梦，快走快走，晚了宿舍要关门了！”
回去之后，这张十元的“梦想”还真就被林薇忘了。日子跟江城夏天的风似的，粘稠又忙碌——白天在跳蚤市场蹲摊位，遇到城管就拎着帆布包往老巷里钻，有次慌得把手机塞包里，彩票在壳子里晃了半天都没察觉；晚上回宿舍，趴在书桌前赶作业，赶完了就开着小台灯画新手机壳，画到后半夜，手机压在胳膊底下，彩票被捂得温热；周末顾妍拉她去逛文创园踩点，她满脑子都是“工作室要多大才够摆颜料”，连掏手机拍照片时，都没注意到夹层里的彩票边角已经磨得起毛。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晚上，林薇蹲在宿舍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桶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把她的眼镜都熏模糊了。她一边用筷子扒拉着面条，一边机械地刷手机短视频，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突然，本地新闻号弹出一条推送，标题红通通的——《江城双色球第xxx期开奖结果公布！二等奖奖金200万元！》。
不知道是泡面太烫还是怎么的，林薇心里“咯噔”一下，筷子都停在半空。她放下泡面桶，油腻的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又赶紧去掏手机——手机壳还是那个钟楼款，只是壳面多了道细小的划痕。她指尖有点发颤，抠了好几下才把那张皱巴巴的彩票从夹层里抠出来，边角已经磨得发毛，上面的数字都有点模糊了。
“先对前区……”林薇把手机架在泡面桶上，凑得离屏幕特别近，眼镜滑到鼻尖都没管。她用指甲尖指着彩票上的红色数字，一个一个往屏幕上对：“第一个，07……中了！第二个，15……也中！第三个22，第四个28，第五个33……”
念到第五个数字时，她的呼吸突然停了，手指僵在半空中。前区五个，全中了？
她赶紧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紧，又去对后区的蓝色数字——彩票上是09，屏幕上后区中奖号码赫然也是09。
“顾妍！顾妍！！你快过来！”林薇猛地站起来，手里的彩票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差点掉在泡面汤里，“我眼睛是不是花了？你帮我看看！这数字……是不是都对上了？！”
顾妍正敷着美白面膜，脸上涂得白茫茫一片，只露出两只眼睛，闻声顶着面膜就蹭过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瞎叫唤啥呢？中五块钱也值得这么激动？”可当她凑到彩票和手机屏幕之间，看清那串中奖号码时，话突然卡住了，面膜下的眼睛瞪得溜圆，猛地一把撕下面膜——动作太急，扯得脸颊肉疼，她却完全没察觉，声音都劈了叉：“卧——槽——！！林薇！是二等奖！真的是二等奖！！我上次刷到福彩公告，这期二等奖就是两百万！税后都有一百六十万！”
这一嗓子跟炸雷似的，把宿舍另外两个室友都炸醒了。正在涂口红的张萌手一抖，口红直接画到了脸颊上；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李然，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连鞋都没穿就跑过来：“真中了？！快上官网查！别是假新闻！”
林薇的手指还在抖，按手机屏幕时好几次按错。她打开福彩官网，页面加载得慢吞吞的，每一秒都像在熬粥。她盯着输入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心跳声在耳朵里“咚咚”响，盖过了宿舍里的惊呼声。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她深吸一口气，点了“查询”。
页面白了两秒，然后，一个亮绿色的提示框“啪”地跳出来——「恭喜您中得中国福利彩票双色球第xxx期二等奖，中奖金额：2,000,000元（人民币）」。
林薇盯着那串“2”后面的六个零，数了一遍，又数一遍，再数一遍。
然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地、慢慢地从小板凳上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宿舍的地板刚拖过，还带着点潮气，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抱着膝盖，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砸在彩票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手背擦，一边擦一边笑，笑声里还带着点哽咽，听着怪委屈又怪开心的：“妍妍……我们……我们能租工作室了……能租个带空调的……再也不用在跳蚤市场晒中暑了……”
顾妍蹲下来，拍着她的背，自己眼睛也红了：“哭啥呀！该笑！咱这是要发了！明天就去兑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江城的天空还是蒙蒙的浅灰色，林薇就醒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妈妈织的旧毛衣外套——衣服有点显旧，但胜在口袋多，里里外外四个兜。她把彩票叠得方方正正，塞进最里面的内兜，又找了个别针，小心翼翼地把兜口别住，怕走路时掉出来。身份证被她攥在手里，手心都出了汗，把卡片浸得有点软。
出门时，宿舍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保洁阿姨在拖地。林薇走得同手同脚，肩膀都绷着，路过早餐摊时，闻到肉包的香味也不敢停——怕掏钱包时不小心把彩票露出来。走到公交站，有个大爷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吓得赶紧摸内兜，确认彩票还在，才松了口气，看谁都觉得像要抢她彩票的。
公交车慢慢驶过江城大学的后门，林薇看着窗外熟悉的跳蚤市场方向，晨光里，已经有学生开始摆摊位了。她摸了摸内兜，指尖能碰到彩票的温度，突然就笑了——昨天还在想怎么凑工作室的定金，今天，好像所有的梦想，都突然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