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林薇薇的人偶邪影,当铺又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黄昏,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上沾着点点墨迹的落魄画师,怀抱着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物件,步履蹒跚地踏入当铺。
他面色蜡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掌柜的,”画师的声音沙哑而激动,他将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层层揭开,“您瞧瞧……瞧瞧这幅画!它……它活了!”
油布之下,是一幅工笔仕女图。
画中女子云髻峨峨,素手执扇,倚窗望月,眉眼含情,栩栩如生。
更奇的是,那画中女子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似乎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愁与灵动,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走下来。
画师名叫张生,他典当的,是这幅“成精”的画作带来的困扰与恐惧;所求的,是让画中“仙”安分守己,或者……彻底消失。
“我穷尽半生心血,才画出这‘月下佳人图’,”张生痴痴地望着画中女子,语气带着痴迷与恐惧。
“可自从画成之后,怪事就发生了!夜半常闻女子叹息,画中人的姿态竟会悄然改变!
更可怕的是……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仿佛……仿佛她才是真实的,而我活着的这个世界,倒成了虚幻!”
镜渊之力落于画上,我看到的并非妖邪附体,而是一股极其精纯、却又无比执拗的画意灵性!
这灵性源于张生作画时倾注的全部心血、对完美艺术的追求、以及……一种对画中理想女性形象的深刻情感投射。
这股灵性经年累月,吸收月华天地灵气,竟真的孕育出了一缕微弱的画中灵!
此灵依画而生,与张生的心神紧密相连,无形中放大并反馈着他的执念,导致了他所见所闻的异象,甚至开始反过来影响他的神智。
“画艺通灵,本是佳话。”沈晦指尖月光拂过画面,画中女子眼眸微动,他微微蹙眉,“然执念过深,人画易位,则主客颠倒,反受其累。”
玄夜的阴影在画轴旁盘旋:“此灵初生,纯净而脆弱,却因画师执念,困于画中,不得超脱。强行驱散,有伤天和,亦毁了一幅灵作。”
我沉吟片刻,看向眼神狂热的张生,又看向那哀婉动人的画中灵,心中了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画灵本身,而在于张生那颗沉溺于虚幻、逃避现实的心。
“张先生,”我缓声道,“你爱的,究竟是这画中之人,还是你心中勾勒的那个完美幻影?你可知,正是你这‘不愿醒来’的痴念,才使得画灵不得安宁,亦将你自己困在了这方尺画卷之中?”
张生浑身一震,痴迷的眼神出现一丝迷茫。
我继续道:“画中仙,因你而生,亦当由你而解。你若真想解脱,不是毁画,而是……放手。”
“放手?”张生喃喃道,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话语。
“是的,放手。”我肯定道,“承认画是画,人是人。将你对‘完美’的寄托,从画中收回,投向真实的生活。
当你心中不再将她视为唯一的‘真实’时,画灵自会回归其本位,成为一幅真正的、有灵性的传世之作,而非困住你的魔障。”
同时,我示意玄夜以阴影之力暂时隔绝画灵与张生之间过度的精神链接,让张生能短暂清醒。
沈晦的月光则如清泉般洗涤张生被执念蒙蔽的心智。
张生陷入巨大的挣扎之中,他看着画中女子,又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和破旧的长衫,眼中痴迷、痛苦、茫然交织。
最终,他长叹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画轴深深一揖:“仙子……是张某痴妄,误了你,也误了我自己。你……回归画中吧,从此你只是画中仙,我只是观画人。”
言毕,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虽然疲惫,却恢复了清明。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画中女子眼中那过分灵动的光芒渐渐敛去,恢复成一幅绝世佳品应有的沉静与哀婉。
画灵并未消失,而是褪去了那层因执念而生的“活性”,回归了画作本身的灵韵之中。
张生没有再典当画作,而是郑重地重新包好,对着我们深深一礼,转身离去。
后来听闻,他不再沉溺幻境,而是踏实地以卖画为生,画技愈发精湛,虽未大富大贵,却活得充实安宁。
那幅《月下佳人图》,也成了他最为人称道的代表作,静静地诉说着一段过往。
往生簿上,关于此事的记录旁,浮现一幅画卷,画中女子眼眸由灵动转为沉静的简笔画,旁注:
“画境通灵,本为雅事。执念过甚,则真幻颠倒。放手非弃绝,而是还其本来面目。人心归位,画魂自安。”
看来,无论是人偶还是画作,执念的根源,终究在于人心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