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密,敲打着瓦片,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
柜台上的三样东西安静地待着,却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墨玉匣沉重,嫉妒玉瓶甜腻诡邪,而那新来的胭脂盒,则像一块冰,不断向外渗着绝望的冷气。
阿青喝完了安神水,情绪稳定了不少,但依旧虚弱。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角落舔舐伤口的小兽。
苏挽陪在她身边,偶尔用纯净的鬼气拂过她,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我看着那胭脂盒,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
心渊鉴刚才的异动和那瞬间涌入的悲恸幻象,让我无法忽视。
柳依依的嫉妒只是表层,这盒子本身,才是更深的怨念之源。
“阿青,”我开口,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有些低沉,“你得到这盒子时,它就是这样?有没有…别的异常?”
阿青抬起头,努力回忆,眉头因恐惧和虚弱而紧蹙:“好像…就是这样了。很旧,但很漂亮……就是感觉……感觉摸着它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发慌,有点想哭……”她打了个寒颤,“后来用了里面的胭脂,就只顾着迷恋那张脸……顾不上别的了……”
我沉吟片刻。
看来阿青的灵觉比常人稍强,能隐约感受到盒子本身的不祥,却被后来更强烈的“朱颜醉”效果掩盖了。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胭脂盒上。
那掐丝珐琅的工艺,那海棠春睡图的纹样……精致得不似寻常闺阁之物,倒更像是……
我伸出食指,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极微弱的银芒——这次是我主动引导,而非心渊鉴的自发反应。
我必须弄清楚这里面到底封存了什么。
银芒如最纤细的针,轻轻点在那盒盖海棠的花蕊中心。
嗡…
比之前更清晰的震颤感从指尖传来。
眼前的景象再次晃动,但比上次稍微稳定了些。
依旧是那间昏暗的屋子,油灯如豆。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绣娘的身影清晰了几分。
我看清了她的侧脸,算不上绝色,但十分清秀温婉,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绣的,似乎是一对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匀称,充满了爱恋和期盼。
“芸娘,歇歇吧,仔细眼睛。” 一个苍老慈祥的老妇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哎,就快好了,娘。王郎后日便要来下聘了……” 绣娘——芸娘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喜悦,手指穿梭得更快了。
景象晃动,如同水波荡漾,骤然变得猩红!
“不!你们不能这样!那是给王郎的……” 芸娘凄厉的哭喊声取代了之前的温馨。
“哼!张家小姐能看上你的手艺,是你的福气!还敢藏私?” 一个尖刻嚣张的女声。
“抢过来!这穷酸丫头能绣出什么好东西?撕了!” 另一个恶声恶气的男声。
画面混乱,我看到一只粗糙的手粗暴地抢过绣绷,那对即将绣成的鸳鸯被撕扯得线头崩断!
芸娘扑上去抢夺,被猛地推开,额头撞在桌角,鲜血瞬间涌出!
“哟,还流血了?晦气!”
“这丫头片子手倒是巧,可惜命贱!带走!府里正好缺个绣娘!”
“娘!娘!救救我!”
哭喊声,咒骂声,撕裂声混杂在一起。
最终景象定格在——芸娘被强行拖拽出破旧的家门,她绝望地回头,额角的血淌过眼角,像一道血泪。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被踩踏污损的鸳鸯绣片,眼中所有的温柔期盼碎裂开来,化为滔天的怨恨和绝望。
幻象戛然而止。
我猛地抽回手指,指尖冰凉,那浓烈的悲恸和怨恨几乎要顺着银芒侵蚀而来。
油灯、绣绷、鸳鸯、抢掠、鲜血、分离……
我大概明白了。
这胭脂盒,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妆奁用品。
它极可能是某个富贵人家小姐的玩物盒,或是赏赐给下人的物件。
而那个叫芸娘的绣娘,她最珍视的、倾注了所有对未来幸福期盼的绣品被毁,人也被强行掳走为奴。
她的血泪,她的绝望,她那被瞬间碾碎的幸福,或许就阴差阳错地浸染了这个当时可能就在现场、或是后来被用来赏赐给她的盒子上。
经年累月,这份惨烈的执念与盒子融为一体。它本身或许并无主动害人之心,但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会感受到那股深沉的悲伤和不幸。
直到……它落入了那个因容颜老去而充满嫉妒和不甘的花魁柳依依手中。
柳依依那强烈到扭曲的负面情绪,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激活并污染了这份古老的悲恸。
两份绝望的执念相互缠绕、扭曲,才最终诞生了那盒以吸取生气维持虚假美貌的邪胭脂——“朱颜醉”。
“掌柜的……您……您怎么了?”阿青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
只是拿起那个胭脂盒,走到多宝阁前,将它单独放在了一个格子里,远离了墨玉匣和嫉妒玉瓶。
它的怨,是无声的,是被掠夺和践踏后的死寂。与宅怨的喧嚣、嫉妒的灼热都不同。
需要不同的安放方式。
雨还在下。
当铺里又多了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哭声。
我忽然觉得,这把和光剪要剪断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沉重了。
窗外,长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