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极兽的骸骨。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骸骨,构成了这片新生之地的天空。
曾经属于君王级噬极兽“山岳之魇”的森白脊柱,如同被诸神之手强行弯曲的巨弓,一根根粗壮如远古殿堂梁柱的肋骨,深深插入久川废墟边缘的岩层。
它们跨越数公里,在苍穹之下交错、拱卫,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骸骨穹顶。时间与风沙磨平了骨刺的锋利,却赋予了它们一种沉凝如山的灰白色泽。阳光艰难地穿过骨隙,在下方广袤的土地上投下斑驳、游移的光影,如同神只遗落的碎金。
这便是龙骨村的天空,由死亡铸就,却庇护着生机。
骸骨穹顶之下,是被小心开垦的广袤田地。田垄间,劳作的人们身影渺小如蚁。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的腥气、新苗的清香,以及远处圈栏里“哞哞”低鸣、形似野牛却披着厚实鳞甲的新生种牲畜的气味。
白月魁站在田地边缘一处较高的土坡上,脚下是由巨大肋骨残片垒砌的简易了望台。
她白花花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微风拂起,贴在脸颊。
她双手叉腰,眺望着远方骸骨穹顶最边缘处,那里,一道由无数复杂管道构成的巨大净水系统正发出低沉的嗡鸣。
浑浊的地表水被强行抽吸上来,流经层层生物过滤膜,最终化作清澈的水流,汩汩汇入纵横交错的灌溉渠网。水渠波光粼粼,反射着从骸骨缝隙漏下的天光。
“咱村的净化速率又提升了百分之五。”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穿着打满补丁工装的老汉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孩童般的惊喜,“白掌衡,您瞧,那水清得能养鱼苗了!我们老赵家祖祖辈辈种地的,做梦都想不到在这末世还能看到……”
“赵伯,”白月魁打断他,声音平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目光依旧锁定在净水系统核心上,“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技术是斯康德尔和诗蕾搞出来的,力气是你们下到每一锹土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山岳之魇’的骸骨提供了稳定的生物磁场,中和了大部分区域残留的猩红素侵蚀,也影响了那些噬极兽的判断,这是基础。”
老汉连连点头,搓着手,还想说什么,远处田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当心!别让它跑了!”
“拦住西边!”
只见一群半大小子拿着自制的套索和网兜,正手忙脚乱地围堵一只体型如山羊、动作却异常迅捷灵活的墨绿色生物。
那生物形似蜥蜴与羚羊的混合体,四蹄生风,背上几片甲壳状的鳞片开合着,喷出带有迷惑性的淡紫色雾气。
白月魁眉头微蹙,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无声掠下土坡。阿赖耶识并未出鞘,她仅以刀鞘末端在奔跑中精准点地借力,几个起落便切入混乱的包围圈。
那墨绿生物正要撞开一个跌倒的少年,白月魁已至。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却不是攻击,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轻柔地拂过那生物颈部几片急速翕张、闪烁着惊恐红光的鳞片。
一股难以察觉的生命源质波动从她指尖扩散。受惊的生物猛地一僵,狂躁的动作瞬间凝固,眼中红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温顺的茫然。它甚至下意识地用布满细鳞的脑袋蹭了蹭白月魁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周围惊魂未定的少年们看得目瞪口呆。
“是‘草上飞’,胆子小,集群行动时喷出的雾气有微毒,但肉质鲜美,鳞甲可制轻甲。”白月魁松开手,那生物立刻温顺地跑回同伴群中。“捕猎要协作,看准它的盲区和鳞甲开合的节奏。下次别这么莽撞。”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少年们敬畏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白月魁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混乱平息,田地里很快又恢复了有序的劳作,只有铁锹翻动泥土的声响和牲畜偶尔的叫声。
薛逍遥斜靠在一根斜插入地面的巨大肋骨阴影下,身下垫着一张破旧的兽皮。他眯着眼,似乎在小憩,嘴角叼着一根干枯的草茎,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苦涩的草汁在舌尖弥漫。
黑色风衣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衣。魔刀千刃随意地横放在身侧,刀鞘古朴,上面缠绕的蓝色纹路黯淡无光,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他看起来和这骸骨庇护所里任何一个劳作后偷闲的村民没什么两样,除了那双偶尔睁开时、如同寒星般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那双眼眸正透过半阖的眼睑,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落在不远处坡地上白月魁清瘦挺拔的身影上。
看着她利落地解决麻烦,看着她平静地指挥若定,看着她鬓角散落的发丝在劳作时拂过清冽的眉眼。
安逸?或许吧。至少不用时刻提防背后射来的冷枪,不用在无尽的废墟里嗅着血腥和绝望奔命。但这种安逸,如同骸骨穹顶缝隙里渗下的阳光,温暖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来自死亡脊梁的森然寒意。
他见证了太多死亡,也亲手送走过太多不该走的人。旧世界时白靖宇的托付,现在摩根的扭曲,红鹭的抉择,德雷克的血……灯塔上那点苟延残喘的“秩序”,建立在彻底埋葬人性的法则之上,如同在沸腾的火山口铺设一层薄冰。
而这骸骨之下,月魁带着这群原本就在根据地生活的、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人们,以及被灯塔放逐 “无用者”,试图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她几乎成功了。用智慧驯化凶兽,用那恐怖君王的骸骨,将它化作守护的穹窿。
可代价呢?
薛逍遥的目光掠过远处山坡上几座简陋的新坟。上一次兽潮冲击外围防线,三个小伙子为了掩护妇孺回撤,被一只潜伏的蛇形噬极兽拖进了酸液泥沼,尸骨无存。其中一个,才刚和村里采药的姑娘定了亲。
活着,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恩赐。在这片被玛娜撕碎又缓慢愈合的大地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硝烟和泥土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