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脚下有条清水河,河畔的杨柳村有个老规矩——路上捡到的衣服,尤其是贴身的、看着还新的,不能往家里拿。
老人们说,那可能是别人“丢”掉的晦气,或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煞衣”,谁穿了,就得替人家扛灾挡祸,甚至……把命也赔进去。
村里有个寡妇,叫马桂花,手脚不太干净,贪小便宜是出了名的。
这年夏天,她去邻村走亲戚,回来时天色已晚。
路过河边那片乱葬岗子附近的岔路口,眼尖的她看见草丛里露出一角鲜亮的颜色。
拨开草一看,竟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绸缎袄子!
那料子是上好的湖绉,水绿色的底子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滚着银边,看着又新又贵,半点灰土不沾。
马桂花的心顿时活络起来。
这袄子,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路过不小心掉的?
或者是……她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乱葬岗,心里打了个突,想起了那个规矩。
可那绸缎的柔滑触感,那精致的绣工,像是有魔力般勾着她的魂。
她想着,这么一件好衣裳,扔了多可惜?拿回去改改,自己穿,或者卖了,都能得不少钱。
至于规矩……她撇撇嘴,肯定是那些穷酸老头编出来吓唬人的!
贪念一起,她便把那点忌惮抛到了脑后。
左右看看无人,她飞快地将袄子捡起来,塞进自己的包袱里,做贼似的溜回了家。
到家后,马桂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件袄子,在昏黄的油灯下细细摩挲。
越看越是喜欢,那水绿色的绸缎衬得她蜡黄的脸色似乎都好了些。
她忍不住,当即就把袄子套在了身上。
奇怪的是,这袄子看着不大,穿上身却意外地合体,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只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混合了陈旧脂粉和河底淤泥的阴冷气息,从绸缎里透出来,钻进她的鼻子。
马桂花皱了皱眉,只当是放在野外沾了潮气,也没多想。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怪梦。
梦里有个穿着这水绿袄子的年轻女人,背对着她,站在清水河边,低声啜泣。
她想上前看看,那女人却猛地回过头——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发白、五官模糊的脸,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马桂花吓醒了,一身冷汗。
她摸摸身上的袄子,冰凉的绸缎贴着皮肉,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更重了。
自那天起,马桂花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总觉得冷,大夏天的,太阳底下站着都打哆嗦,非得裹着那件水绿袄子才觉得有点暖和气。
可那暖和气也邪门,不是从外往里的暖,而是像一块冰,贴着皮肤,把骨头缝里的热气都吸走了。
接着,她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像是河底腐烂的水草和鱼虾混合的味道,洗都洗不掉。
村里人见了她都绕着走,私下里议论,说桂花身上有股“死人气”。
她的胃口也变了,看见热饭热菜就恶心,反而对生冷的、带着腥气的东西有了兴趣。
有一次,她男人看见她偷偷摸摸地在厨房里,抓着一条准备下锅的活鱼,生啃!
马桂花自己也害怕,她想脱掉那件袄子,可奇怪的是,那袄子像是长在了她身上,死活脱不下来!
领口的盘花扣明明解开了,可衣襟就是掰不开。
她用力撕扯,那柔软的绸缎竟变得异常坚韧,纹丝不动。
她慌了神,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看了也直摇头,说从没见过这种怪病。
她又去找神婆孙姥姥。
孙姥姥一进她家门,就皱紧了眉头,盯着她身上的水绿袄子,脸色大变:“桂花!你这袄子从哪儿来的?!”
马桂花支支吾吾地说了。
孙姥姥跺脚骂道:“作死啊你!这是‘水鬼’的‘聘衣’!那淹死的女人找不到替身,就把这带着她怨气的袄子丢在路上,谁捡了穿了,就等于应了她的‘聘’,要把你的身子‘借’给她还阳啊!”
马桂花一听,瘫软在地,哭喊着求孙姥姥救命。
孙姥姥叹了口气:“法子是有,但得看你造化。准备黑驴蹄子一个,三年以上的公鸡血一碗,正午时分,去你捡到袄子的地方,把鸡血泼在袄子上,用黑驴蹄子砸!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心软,不能停下!砸到袄子自己掉下来为止!”
第二天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
马桂花按吩咐,带着东西战战兢兢地来到那个岔路口。
她男人和几个胆大的村民拿着棍棒在一旁守着。
孙姥姥让她站定,将那一碗腥臊的公鸡血,猛地泼在她胸前的水绿袄子上!
“嗤——”
一股白烟从袄子上冒起,伴随着一声极其尖锐、怨毒的惨叫,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每个人脑子里!
那件水绿袄子像是活了过来,紧紧箍在马桂花身上,勒得她直翻白眼,舌头都吐了出来。
绸缎表面,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的女人脸孔!
“砸!”孙姥姥厉声喝道。
马桂花的男人鼓起勇气,举起黑驴蹄子,朝着那袄子狠狠砸去!
“砰!”一声闷响。
袄子上的女人脸孔发出更加凄厉的嚎叫,挣扎得更厉害了。
马桂花也被带得东倒西歪,脸上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嘴里竟发出两种声音,一种是她的哀嚎,另一种是尖细的女鬼哭叫:
“放开我……我要回家……”
周围的村民看得毛骨悚然。
男人咬着牙,一下,又一下,用黑驴蹄子拼命砸那袄子。
每砸一下,那袄子的颜色就黯淡一分,那女鬼的嚎叫就虚弱一分。
不知砸了多少下,那水绿袄子终于“刺啦”一声,从马桂花身上撕裂开来,掉在地上,迅速变得灰败、腐朽,像一块烂泥巴,最后竟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渗进了泥土里。
马桂花直接挺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她身上被袄子箍过的地方,留下一圈圈青黑色的淤痕,像是被水草紧紧缠绕过。
她被人抬回家,养了足足半年才能下床,人瘦得脱了形,精神也大不如前,再也不敢贪任何便宜。
而那岔路口,偶尔有晚归的人路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河腥气,听到低低的女子啜泣声,像是在寻找她那件丢失的、水绿色的“聘衣”。
杨柳村关于不捡路边衣服的规矩,自此再无人敢犯。
老人们常指着那岔路口的方向告诫后生:
“路上的衣裳,再光鲜,那也是别人的皮。贪心穿上了,可能就得拿自己的命去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