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役,击溃倭寇一千余名,杀死八百多名,斩首二百多颗,己方牺牲十六人。
??仙台县尉经此一战,在州府中的名声大噪,甚至连倭寇都闻风丧胆,每次进犯皆绕道仙台县而行,不敢轻易招惹。
老百姓中间也流传起一句话:“倭寇碰上鸳鸯阵,立马送你见阎王!”
仙台这边的胜绩,让旁边几个县抵挡倭寇不力,就显得格外突出。州府上头指挥不当的问题,也跟着暴露出来。
更让人忧心的是,有些地方的倭寇已经长驱直入,攻进了内陆,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百姓的安危,实堪忧虑!
而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州府官员们最关心的,竟不是如何抗敌御寇,反而整日担心仙台县尉风头太盛、威胁自己的官位。
他们在战术安排和兵力调度上处处压制县尉,就连那些在实战中证明行之有效的战法与经验,也因私心而被束之高阁。
每当传来某座城镇又被倭寇攻破的消息,县尉府中总会传来杯盏掷地的碎裂声。
可气又如何?怒又如何?局势如此,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我独自立在仙台县的城墙高处,望着远处汹涌翻腾的海面,胸中那股深深无力之感,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地漫上心头。
海平线上隐约现出几点黑影,是倭寇的赤帆在暮色里蠕动。
城墙下传来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老铁匠正在重铸被州府驳回的连弩图纸。
忽然有孩童举着风车从马道跑过,纸轮转出鲜亮的橙红。我望着那只在烽烟里依然旋转的风车,忽然明白原来最汹涌的波涛,从来不在海上。
覆巢之下 复有完卵乎?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那一夜,我独对孤灯,思绪翻涌,不知不觉竟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待到晨光刺破窗棂,我揉着发麻的胳膊抬起头,嘴角却扬起了一缕藏不住的笑意。
没过几天,一首童谣便像春风野火般,传遍了仙台县的大街小巷。孩子们边跑边唱,嗓音清亮亮地穿透晨雾:
“什么阵,像鸳鸯?
专打倭寇保家乡!
谁的名,传四方?
倭寇听见心发慌!
波涛涌,在何方?
不在海上,在——胸——膛!”
我要用的,正是这童谣里朗朗上口的问答;要破的,正是那州府老爷们压在人心的铁锁铜墙。
没人说得清这童谣最初是从哪儿飘出来的,可它就像春风里的柳絮,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就唱遍了整个州府。
州府的老爷们听着刺耳,想压,却不知从何压起——难道还能拿针线,把百姓的嘴一针一针缝上不成?
渐渐地,连邻近的州府也响起了这清脆的童音。
不得不说,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彼时巡抚正为倭寇之患焦头烂额,亟需一个人来平息上面的震怒、稳住下面的民心。
而这童谣声声传唱之处,正推着一个人、一个名字,一步步走到他的眼前。
数日之后,巡抚亲临抗倭前沿,就在海风凛冽的校场上,当着众将士与乡绅百姓的面,上演了一场雷霆之变。
那几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州府老爷,被当场剥去官袍、摘了乌纱,面色如土,瘫软在地。
而站在一旁的仙台县尉,却在那童谣的余音中,接过了沉甸甸的州府官印。
海风将他朴旧的官服吹得猎猎作响,他望向台下——那些他曾守护的军民眼中,有着与童谣里一样的波涛。
这场没有任何刀光的较量,终是以一首童谣,改写了棋局。
我看着校场上意气风发的县尉——如今该称一声都督了!在万众欢呼声中接过印信,默默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嘴角却忍不住扬起——这片海疆,终将迎来真正的守护者。
三日后,我正在自己的药庐里捣着草药,木门外忽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双崭新的官靴停在我面前。
抬头正对上都督那双熟悉的眉眼。他已换上了绣着海浪纹的深青官服,腰间却仍佩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旧剑。
“阿星先生,”他躬身一揖,惊起满架晒干的药草微微颤动,“先生即胸怀万民,便不该困于一县之疆。请先生随我同往州府——你我携手,为这片海疆,开一副真正的太平药方。”
他递来的素白聘书展开是一手熟悉的柳体:特聘阿星先生为本府首席幕僚,参赞海防,兼领民生药局监事,秩同六品。另许“海疆行走”之权,可直入军帐,可调阅卷宗,可见机专断。
最后一行墨迹尤重:“白衣亦可掌兵,此诺潮神共鉴。”
我指尖沾着药末摩挲过“行走”二字——这是把整片海岸线都系在了我腰间。
窗外恰有海鸥掠过,舒展的双翼如剪,裁开云雾,向着海天相接的远方毅然飞去。
我凝望着那愈飞愈小的白影,心头竟异常清明。
无需权衡,不必挣扎——我深知这一点头,肩上落下的将是千百条人命的重量,是这片海岸线的安危。
可那些画面早已烙在眼底:战场上少年兵士尚未闭合的双眼,村口老妪对着焦黑屋檐的哀哭,流离失所的孩童攥着半块馍馍的茫然……
海风穿堂而过,吹动我鬓边的碎发。这一刻,我不是宫中的禾禾郡主,也不是妙手回春的阿星先生。我只是这片土地上一个睁着眼睛看见苦难,攥着拳头想挡住刀锋的普通人。
“好。”
我将沾着药渍的手按在聘书上,墨迹间的承诺与血泪,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它们的重量。
我本无多少行囊可收拾,药庐里那些瓶瓶罐罐、晾晒的草药,尽数留给了雄叔。
如今他接任县尉之职,无人质疑——在这烽火连天的年月,能带乡亲们杀出一条生路的人,自然该站在前头。
临行那日,雄叔带着当初从七星村杀出来的渔民弟兄们,在官道旁列队相送。
晨雾还未散尽,一道道带伤的身影挺得笔直,像海岸边历经风浪的礁石。
我背上还是当初那只旧药筐,筐绳已被磨得发亮。朝众人挥了挥手,转身踏上马车。
车轮转动时,雄叔突然拔出腰刀。
“敬阿星先生——”
十余把钢刀齐刷刷举起,在曙光中劈开一片雪亮。
这是渔民间最重的礼节,专送给敢独自驶向风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