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顾不得什么虚礼,或许是生怕我下一刻便会反悔,将那平安扣紧紧攥在怀中,几乎是脚步踉跄地、急匆匆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我望着她仓促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枚平安扣,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个无形的枷锁?
人人都将它视作元熙予我的姻缘信诺,重重期许压在其上,唯有我爹娘早就明白告诉过我——此物不过是一件旧日玩闹的赠礼,从不是什么定亲之证。
如今有人视若珍宝,自愿将其接了过去,我真是……求之不得。
送走了思丹,心头舒畅了许多。我缓步踱回寝殿,内里依旧静谧,芳华县主尚未醒来。
不知为何,我如今竟有些惧怕面对她那双充满殷切期盼的眼睛,仿佛总承载着过多我无法回应的重量。
我顺手拎起案几上那壶早已凉透的茶,转身悄然步出殿门,再度朝着“汇文阁”的方向行去。唯有那浩瀚书海,方能予我片刻真正的安宁。
《玄纲论》之玄理,《坐忘论》之静心法要,《真灵位业图》之谱系渊源,乃至《混元圣纪》之浩瀚记载——皆是我于西丹皇室汇文阁中潜心研读、反复揣摩的重中之重。
昔日药爷爷云游四方归来,曾提及偶遇一位方外高人,得蒙指点一二。
高人曾言,若有机缘深研此数部典籍,必能对其医道领悟有不可思议之助益。
奈何这些多为世间难寻之孤本秘册,药爷爷遍访多年亦无所获。
谁能料到,它们竟皆深藏于这西丹皇室书库之内?我如获至宝,一字一句,皆反复默诵,铭记于心。
心中只盼着早日归去,好揪着药爷爷那把花白胡子,得意地与他“论道”一番——以我这满腹的“真传”,换他手中那本秘不示人的《毒经秘籍》,想必是绰绰有余了!
待到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宫灯初上,昏黄的光晕与天边最后一抹残霞交织在一起,投下长长短短、明明灭灭的光影,流淌在青砖地面与朱红廊柱之间,显得格外迷离。
我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直的腰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下意识地抬手抚向颈间,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卸下了一道无形的束缚,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忽然想起今日被思丹一番搅扰,竟忘了带几样点心去汇文阁解馋。
此刻腹中空空,饥饿感阵阵袭来,我赶忙收拾心神,退出书阁,满心盘算的皆是晚膳能有何等美味佳肴。
我加快脚步朝芳辉殿行去,不料刚一跨入殿门,便觉出屋内气氛迥异往常,一片凝滞沉重。
只见芳华县主端坐于正厅主位,元熙竟也在一旁正襟危坐。
两人面色俱是沉凝如水,目光齐齐落于案几之上——那上面赫然躺着的,正是午间我刚交予思丹的那枚平安扣!
我心中顿时了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思丹,也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如此要紧的物件,自然该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呈现,方能发挥其最大的效用。
这般急不可耐,反倒显得蠢笨不堪,生生糟蹋了我的一番“心意”。
见我踏入殿内,芳华县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朝我伸出手。
我依言乖顺地走上前去,任由她微凉的手握住我的。
她将我轻轻按坐在身旁的绣墩上,声音放得极柔,“好孩子,你同干娘说实话……这平安扣,是不是思丹那丫头逼迫你,才从你这儿拿去的?”
元熙亦蹙紧眉头,接口道:“芳姨,暂且勿要早下定论,且听禾禾如何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探究。
我并未直接回答县主的问话,只抬眼看向元熙,平静反问:“思丹……她是如何对你说的?”
元熙眼神微微一黯,似有受伤之色掠过,沉默一瞬才道:“她拿着这平安扣来见我,说是你主动给予她的。还说……你根本从未在意过这枚信物。”
话语末尾,竟隐隐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我几乎要失笑出声,这些时日以来,是谁一次次回护思丹?
是谁为她一掷千金,甚至不惜拂了我的颜面?
如今我顺水推舟,将这他人口中的“信物”给了出去,他反倒摆出这副受了情伤的模样?这究竟是唱得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