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不时扫过路明非，又望向林弦船只消失的方向，黄金瞳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
零安静地待在路明非另一侧，她已经换上了干爽的作战服，冰蓝色的眼眸低垂，专注地看着医护人员处理路明非手臂上一些被潜水服碎片划出的细小伤口，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她的忠诚无声却坚实。
周峰指挥完现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快步走过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感觉怎么样，路明非？”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后怕和关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诡异，远超一次常规的青铜城探索任务。
“还行，死不了。”路明非抬起眼，语气平淡。体内的能量暂时被那“稳定剂”和他自己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依旧能感觉到潜流汹涌，但至少表面恢复了平静。他眼底的金色流光也已隐没，重新变回那副略显疲惫的普通青年模样。
“刚才…那些人…”周峰欲言又止，显然对普罗米修斯研究所心有余悸，“他们的技术…太诡异了。还有那份声呐记录…”
“研究所？什么研究所？”一个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边略显沉闷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凯撒·加图索正从舰桥的舷梯上走下，步伐从容而自信。他显然已经简单休整过，换上了一身挺括的白色指挥官制服，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碧蓝的眼睛如同地中海的晴空，扫过甲板上的混乱，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仿佛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身边跟着帕西，这位忠诚的秘书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西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微微低着头，姿态谦恭。只是他额前的那缕金发垂下，稍稍遮住了那只总是戴着白色眼罩的眼睛。
诺诺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红色的兜帽衫，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在路明非、楚子航和零身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凯撒的背影，嘴角似乎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玩味。
凯撒的到来，瞬间吸引了甲板上所有的目光。他天生就是焦点，是那种无论处于何种混乱境地，都能自带秩序光环的人。
周峰立刻站直了身体，略显紧张地汇报：“加图索先生，刚才有一艘隶属‘普罗米修斯科技应用与研究所’的船只出现，他们使用了一种特殊的声波武器，平息了水下的死侍暴动，并对路明非专员进行了…呃…医疗援助。”
“普罗米修斯研究所？”凯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挑得更高了些，“我没听说过学院有和这个机构进行合作。装备部那些疯子搞出来的新名堂？”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装备部惯有的、略带轻蔑的调侃。
“他们声称是应装备部技术交流邀请而来，并且拥有最高级别的安全许可。”周峰补充道，语气有些无奈。
“最高级别许可？”凯撒轻哼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意思，“看来来头不小。然后呢？他们只是来秀了一下技术，做了个好人？”
周峰看了一眼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们…他们获取了路明非专员的能量图谱信号，标记为最高优先级。”
此言一出，凯撒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投向路明非。诺诺也收起了那点玩味，眼神变得认真了些。帕西依旧低着头，但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
“能量图谱？”凯撒走到路明非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听起来像是把你当成了什么稀有矿藏做了个扫描备案。感觉如何？S级专员，第一次被校外组织盯上的体验？”
他的语气带着加图索家族特有的、那种混合着傲慢和好奇的调调，仿佛在评价一件新奇的物品。
路明非抬起眼皮，没什么精神地看了他一眼：“还行，体验券免费，就是针头有点凉。”他懒得跟凯撒多费口舌，尤其是现在身体还很不舒服的情况下。
凯撒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轻笑一声：“看来状态确实恢复得不错，还有心情开玩笑。”他顿了顿，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被不明组织盯上，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卡塞尔学院虽然强大，但并非无所不能，总有一些阴影里的东西，是校规和秘党条约无法完全覆盖的。”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周围破损的甲板和疲惫的船员。
“你想说什么？”楚子航冷冷地开口，他向前半步，隐隐将路明非护在身后。他对凯撒这种绕着圈子说话的贵族做派向来缺乏耐心。
凯撒将目光转向楚子航，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断而不悦，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朗的笑容，那是属于领袖和谈判者的笑容。
“我想说，个人的力量有时需要依托于更强大的平台和背景。”凯撒的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足以让甲板上不少人都听到，“尤其是在面对未知威胁的时候。一个S级的血统，不应该在任务中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更不应该被来历不明的组织随意扫描研究。这不仅是路明非个人的损失，也是整个卡塞尔学院，乃至秘党力量的损失。”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站在了学院和秘党的立场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路明非几乎立刻就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先把你捧到一个高度，然后指出你的困境，最后抛出他们的解决方案——通常都带着昂贵的价码。
果然，凯撒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身上，语气变得正式而充满诱惑力：“路明非，我代表加图索家族，正式向你发出邀请。”
甲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江风吹拂旗帜的猎猎声和发动机的低鸣。所有忙碌的船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竖起了耳朵。周峰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诺诺抱起手臂，歪着头，似乎想看看路明非会作何反应。楚子航的眼神更冷了。零则微微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凯撒。
帕西上前一步，从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份文件，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只被眼罩遮住的眼睛。
凯撒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加图索家族欣赏才华，更重视朋友。我们拥有遍布全球的资源和影响力，远超学院能提供的极限。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训练导师、最顶级的资源倾斜、最尖端的技术支持，以及…绝对的安全保障。”
他每说一句，帕西就适时地在平板电脑上展示出相应的图片或数据：古老的训练场、堆满炼金材料的宝库、先进的实验室、以及严密的安保系统示意图。
“无论是刚才那种不知所谓的研究所，还是其他任何潜在的威胁，加图索家族的旗帜，都将是你最坚实的护盾。”凯撒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你将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些麻烦，也不需要担心因为力量特殊而被质疑或被利用。在加图索家族，你的价值将得到最大的尊重和发挥。”
他微微前倾身体，碧蓝的眼睛直视着路明非，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我们甚至可以帮你彻底弄清楚你力量的源头，解决它带来的…任何小困扰。”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路明非刚刚包扎好的手臂。
条件听起来无比优厚，对于一个渴望力量和安全感的年轻人来说，几乎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甲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路明非，等待他的回答。周峰甚至觉得，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认真考虑。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弹药箱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还有些酸软的手腕。
他抬起头，看向凯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说完了？”他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凯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保持着风度：“你可以提出任何你的条件，加图索家族富有且慷慨。”
路明非摇了摇头：“条件听起来是不错。”
凯撒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似乎觉得已经胜券在握。
但路明非接下来的话，却让那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但是，我拒绝。”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甲板上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周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诺诺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赶紧低下头用兜帽遮掩，肩膀微微耸动。楚子航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零的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身上，冰蓝色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凯撒·加图索，这位习惯了万众瞩目和理所当然的接受的贵公子，脸上的自信和从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被冒犯的愠怒所取代，虽然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但语气已经冷了几分。
“能告诉我理由吗？”凯撒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不悦，“我认为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你应该清楚，拒绝加图索家族的善意，并非一个明智的决定。”
话语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路明非看着他，忽然扯开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点惯常的、仿佛人畜无害的惫懒，但眼神却清亮冷静。
“理由啊？”他慢吞吞地说，像是在仔细思考，“首先，我不喜欢被人扫描备案，也不喜欢被人当成需要贴上标签管理的‘高风险资产’，哪怕换一个自称更高级的仓库。”
他的话直接戳破了凯撒话语里隐含的将人物化、收归己用的意味。
凯撒的脸色沉了一下。
“其次，”路明非继续慢悠悠地说，目光扫过凯撒挺括的制服和帕西手中精致的平板，“你们给的这些东西，训练场、资源、保镖…听着是挺好，但我好像也不是很缺。”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问道：“而且，我听说加图索家规挺多的，吃饭不能出声？走路要先迈左脚？还是每天必须赞美一遍家族的荣光？啧，听着就挺累的。我散漫惯了，怕适应不了贵族生活，万一不小心又‘失控’，打了哪个长老的脸，或者拆了哪座古堡，多不好意思。赔又赔不起。”
这番话，软中带刺，充满了调侃和毫不掩饰的拒绝。尤其是那句“不是很缺”，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加图索家族的脸——你们引以为傲、视为珍宝的资源，在我眼里，不过如此。
“路明非！”凯撒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了几分。这位学生领袖的骄傲，被路明非轻描淡写地踩在了地上。
帕西适时地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路明非先生，请您慎重考虑。家族是怀着极大的诚意发出邀请的。您或许还不完全了解拒绝意味着什么，这可能会为您今后在学院，乃至在整个混血种世界，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已经是相当直接的施压了。
楚子航的手无声地按在了村雨的刀柄上。零也微微调整了重心。
甲板上的气氛瞬间从惊讶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绷紧的弦。
路明非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这股压力，他甚至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疲倦。他揉了揉手腕，看着凯撒，眼神里的那点惫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冰冷的疏离。
“麻烦？”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让听到的人心里莫名一寒，“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