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把车停在老旧居民楼楼下时,抬头望了眼三楼亮着的窗。王舒说这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以前跟人合租,现在只剩她一个。刚才在酒吧吧台,她指尖沾着草莓汁在他手背上盖章时,他就该想到——能把“松安”酒的回甘说得那么准的人,怎么会不懂人情里的甜酸。
“上去吧,楼道灯不太灵,跟着我走。”王舒从包里摸出个小手电,光柱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出一道道裂痕,像谁用指甲抠过似的。
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潮味,混着隔壁住户熬的中药香。走到二楼转角,王舒突然停住脚:“这楼里住了个张婆婆,八十多了,每天早上五点就坐在楼梯口择菜,你要是起得早,记得跟她问声好。”
“她是……”
“守着这栋楼的人。”王舒的手电光落在楼梯扶手上,那里有个磨得发亮的凹槽,“以前这片区是棚户区,就她一个人记得每家的门牌号。谁家水管爆了,谁家孩子丢了,都找她。”
林默想起谢清澜说过的话——每个老地方都得有个“活地图”,不然日子过着过着就散了。
三楼的门虚掩着,王舒推开门时,暖黄的灯光立刻涌了出来。客厅不大,沙发上铺着块钩针毯,边角有些起球,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茶几上摆着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缸沿缺了个小口。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点酸梅汤,自己熬的。”王舒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带着点回响。
林默走到阳台,月光从铁栏杆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栏杆上摆着几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其中一盆的陶盆裂了道缝,用红绳仔细缠了几圈——像他高中时摔裂的保温杯,谢清澜也是这么帮他缠好的。
“在看什么?”王舒端着两碗酸梅汤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多肉,“那盆是前室友走时留下的,说扔了可惜。”她把碗递给他,“尝尝?放了陈皮,有点苦。”
酸梅汤滑过喉咙时,先是酸,再是甜,最后果然泛起一丝清苦。林默看着碗里晃动的光斑,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暴雨天,他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王舒撑着伞走过来,伞柄上也缠着圈红绳。那时候她还穿着校服,马尾辫上沾着雨珠,递给他的保温杯里,也是这样的酸梅汤。
“对了,”王舒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串钥匙,“这是另一间卧室的,你要是真打算合租,就拿着。”钥匙串上挂着个小木雕,是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林默接过钥匙,兔子木雕的耳朵已经被摸得发亮。
“你要是坏人,谢老板才不会把‘松安’的配方告诉你。”王舒笑了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你看对面那栋楼,三楼亮灯的那家,住着个修鞋的李叔,他能把裂开的鞋底补得跟新的一样;巷口的张婶卖了三十年馄饨,谁家孩子生日,她都会多放个蛋。”
她转头看向林默,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亮:“这一片住的都是‘守村人’,看似各过各的,其实谁都离不了谁。”
林默想起谢清澜说过,酿酒最讲究“君臣佐使”,就像过日子,总得有人掌勺,有人添柴,有人记着谁爱吃辣谁怕酸。
“对了,”他从包里掏出那份一百万的合同,“苏晴说想跟师父见一面,聊聊长期供货的事。”
王舒接过合同,指尖划过“清澜酒庄”四个字,突然笑了:“谢老板肯定会说‘先尝酒’,她总说生意得像酿酒,急不得。”
“那你说,她会不会骂我把配方说漏嘴了?”林默想起谢清澜每次训他时,总会先敲他的额头。
“她才不。”王舒把合同叠好放进抽屉,“上次我去送酒,听见她跟张姨说,你高中时总往酒庄跑,其实是怕她一个人搬不动酒桶。”
林默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原来他躲在葡萄架后偷看她算账本的样子,她都知道。
“对了,”王舒走到客厅中央,踮起脚尖够墙上的相框,相框有点歪,“帮我扶一下?够不着。”
林默走过去时,她正好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像高中时那次运动会,他替她捡接力棒,两人撞在一起的样子。
“谢谢。”王舒站稳后,脸颊有点红,指着相框里的照片,“这是去年拍的,巷口的街坊一起包粽子,你看那个穿蓝布衫的,就是张婆婆,包的粽子能立起来。”
林默看着照片里的张婆婆,突然觉得,所谓“守村人”,其实就是把日子过成酒的人——看似平淡,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酿出了旁人偷不走的醇厚。
夜深时,林默躺在客房的床上,闻到枕头上淡淡的皂角香,和王舒身上的味道一样。他摸出手机,壁纸还是白天拍的王舒,她站在吧台后,牛仔裤的裤脚卷着,露出纤细的脚踝。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接着是张婆婆咳嗽的声音,然后是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想必是老人家又在扫楼道了。林默想起谢清澜的话:“日子就像酿酒,得有人守着锅,有人添着火,还得有人记得添水加米。”
他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或许合租也不错,至少早上能喝到王舒熬的粥,晚上能听着巷口的馄饨摊收摊的声音入睡,就像当年在酒庄时,听着谢清澜的算盘声写作业一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王舒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去李叔那修鞋不?他说能把你那双运动鞋的鞋底补得跟新的一样。”
林默笑着回了个“好”,然后把钥匙串上的兔子木雕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木雕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个守护的符号。
他想,所谓“守村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不用惊天动地,只要每天醒来,知道有个人会给你留碗酸梅汤,有个修鞋匠记得你鞋子的尺码,有个张婆婆在楼梯口等着你问声好,日子就过得踏实。
至于那份一百万的合同,林默想,明天还是先跟谢清澜汇报吧。不过在此之前,得跟王舒学熬酸梅汤,他总觉得,要想合好酒,得先学会熬好一碗带点苦的甜汤。毕竟,日子里的甜,从来都藏在那些不起眼的坚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