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动迷宫》的入口,与林默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形态都不相同。
它并非隐藏在幽深洞穴的尽头,也不是耸立在荒原之上的奇诡建筑。它就那样突兀地矗立在一片虚无的、仿佛被遗忘的过渡空间之中,周围是缓慢旋转的、色彩黯淡的星云尘埃,没有任何参照物。
那是一个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石质拱门。
材质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黑色岩石,表面异常光滑,近乎吞噬光线,只在某些角度会折射出内部仿佛蕴藏着星点微光的哑光质感。拱门的轮廓并非标准的半圆形,而是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流动般的扭曲感,仿佛仍在缓慢塑形。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状态——它并非静止。
它在“呼吸”。
巨大的石门扉,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无声地开合。开启时,门框内并非通道,而是一片旋转的、色彩混乱的光涡,如同一个垂直的、微缩的星云,完全无法窥见其后任何景象。闭合时,两扇门扉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开口,门板上会短暂浮现出无数闪烁明灭的、无法理解的复杂符文,随即隐没。
每一次开合,门扉后那片光涡呈现出的色彩、旋转速度和能量波动都截然不同。上一次可能是炽热的橙红,下一次就变成了冰冷的幽蓝;上一次缓慢如涡流,下一次就狂暴如风暴之眼。
“那就是入口。”林默的声音通过升级后的骨传导通讯器,清晰而冷静地传入每位队员的耳中。他们的个人护甲外层已经覆盖了肖雅特制的声波阻尼涂层,头盔的护目镜也加载了多重光谱滤波和动态捕捉模式,试图分析那片光涡。
“结构不稳定,能量签名混乱且高强度,与档案描述一致。”肖雅的声音带着专注,她的手指在臂载终端上快速滑动,记录着数据,“开合周期……不固定,平均大约三十秒一次。每次开启,背后的空间参数都发生剧烈跳变。常规空间锚定手段无效。”
秦武站在队伍最前方,厚重的“磐石”护甲让他像一尊金属巨像。他握紧了手中的巨型塔盾,盾牌表面流动着新附加的能量力场光泽,专门用于偏转和吸收特定频率的动能冲击。“直接进?”他的问题简单直接。
“等待下一次开启。”林默下令,“按照预定队形:秦武前锋,零紧随其后,肖雅居中,我断后。进入瞬间,秦武举盾防御可能的第一波冲击,肖雅尽可能捕捉初始环境数据,零,感受钥匙部件的方位和……‘旋律’的基调。所有人,精神壁垒保持激活状态。”
他们悬浮在距离拱门约五十米的虚空中,小型突击艇停在更远处待命。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拱门开合时,那庞大石质结构移动带来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空间涟漪。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拱门缓缓闭合,幽蓝的光涡消散,符文闪烁。然后,在仿佛凝固的时间中,它再次开始开启。
这一次,门后的光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的惨绿色,旋转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
“就是现在!”林默低喝。
没有犹豫,秦武引擎全开,如同一发炮弹般冲向那惨绿色的光涡。零的身影轻盈如影,紧贴在他身后。肖雅和林默紧随其后。
穿越拱门的瞬间,并非通过一道界限分明的水幕或光墙。而是一种……被强行塞入某种粘稠物质的感觉。四周的光线扭曲、拉长,色彩失去了意义,耳边响起无数种频率混杂在一起的、尖锐又低沉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针试图刺穿耳膜和颅骨,即使有护甲和护盾的削弱,依旧让人头晕目眩。
林默感到自己的“真言回响”在进入的瞬间自发地轻微震荡,试图稳定他对“穿过入口”这一事实的认知,抵抗着某种试图扭曲这个过程的力量。
这个过程短暂而又漫长。
下一刻,所有的挤压感和噪音骤然消失。
他们站在了一条……通道里。
脚下是同样光滑的黑色石质地面,两侧是高耸入(目力所及的)黑暗顶部的墙壁,材质与入口拱门一致。通道宽度约五米,向前后延伸,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拐角或更远处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类似臭氧和古老尘埃混合的气味。
最让人心悸的是光线。这里没有明显的光源,但墙壁本身似乎在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均匀的灰白色辉光,足以视物,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阴影。
“安全落地。”秦武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带着一丝紧绷。他的塔盾依旧举在身前,能量力场稳定运行。
“环境参数读取中……重力标准,空气成分……复杂,惰性气体比例异常高,存在未知能量粒子……空间曲率……极度异常,无法建立稳定坐标……”肖雅的声音快速汇报着,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我们刚刚穿越的入口……能量信号消失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碾碎一切的摩擦声。
四人猛地回头。
他们身后,并非来时的惨绿色光涡,也不是任何形式的出口,而是一面与周围墙壁毫无二致的、光滑的黑色石墙。那面墙,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无可阻挡的速度,向他们推进过来!它移动时悄无声息,那摩擦声似乎是空间本身被挤压发出的哀鸣。
不仅如此,他们前方的通道,原本笔直延伸的部分,右侧的墙壁突然如同柔软的流体般向内凹陷,而左侧的墙壁则相应凸出,整个通道瞬间变成了一个向右的弧形弯道!更远处,传来沉闷的、巨石移动的轰鸣,似乎有新的墙壁在升起,或者旧的通道在被封死。
“墙壁在动!”零惊呼出声,她的脸色在灰白辉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整个迷宫……是活的!”
“后退!”林默厉声喝道,同时精神力量鼓荡,试图稳定队员可能产生的慌乱。
但他们无路可退。身后的墙壁坚定不移地推进,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必然性。两侧的墙壁也在微妙地调整着角度和距离。
“不能待在这里,会被压扁!”秦武低吼,盾牌转向推进的墙壁,但他很清楚,在这种规模的移动面前,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向前!”林默当机立断,“跟着通道变化的方向走!肖雅,记录路径!零,指方向!”
队伍立刻沿着新形成的弧形通道向前奔跑。脚下的地面稳定,但周围的景象却让人头皮发麻。墙壁的移动并非整齐划一,有的地方内陷,有的地方凸出,天花板的高度也在微妙地变化,时而压抑,时而空旷。他们跑过一个拐角,原本应该是t字路口的地方,其中一条通道正在被从上方降下的石板彻底封死;他们冲过一段看似笔直的通道,身后的路面却突然隆起,形成一道矮墙,几乎截断退路。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除了最初入口闭合那一下,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沉闷巨响,墙壁移动本身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护甲摩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反而更添恐怖。
“结构变化无规律,或者说规律超出当前计算能力!”肖雅一边奔跑,一边试图在臂载终端上绘制地图,但屏幕上的线条刚刚生成,就因为空间参照系的丢失和环境的实时变化而扭曲成一团乱麻。“不行!常规测绘完全失效!”
“感受……它在呼吸……”零喘息着,她的“同调回响”在努力适应这疯狂的环境,“不是混乱……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秩序……像……像一首歌的音符在跳动……”
“歌声?”林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他侧耳倾听,除了队友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轰鸣,似乎……确实有某种极其微弱、仿佛背景噪音般的旋律,萦绕在空气之中,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
突然,前方的通道再次发生变化。原本的路径在百米外被一堵新升起的墙壁彻底堵死,而在右侧,一条新的、向下倾斜的螺旋阶梯凭空“滑”了出来,取代了原本的墙壁。
“走那边!”零指向螺旋阶梯,她的直觉在疯狂示警,但同时也指向唯一的生路。
队伍毫不犹豫地冲下阶梯。阶梯也在移动,台阶的高度和宽度在不断微调,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避免摔倒。向下旋转了大约两三圈,阶梯尽头连接着另一个水平的通道。
就在四人全部踏上这条新通道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响起。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屏障的力量,直接作用在人的骨骼和内脏上。同时,两侧的墙壁那灰白色的辉光,骤然变成了急促闪烁的暗红色。
“警报!高能量反应!”肖雅的声音陡然拔高,“是音波攻击!全方位!”
话音未落,那低沉的嗡鸣猛地拔高,化作无数种频率混杂在一起的、刺耳欲裂的尖啸!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Visible sound waves (可见的音波)如同扭曲的涟漪,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迸发出来,向着通道中央的四人席卷而至!
“磐石,立壁!”秦武咆哮一声,将塔盾猛地顿在地上,盾牌表面的能量力场瞬间扩张,形成一个将四人笼罩在内的半透明护罩。
第一波音浪撞击在护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护罩剧烈波动,明灭不定。高频的尖啸试图钻透护甲,直接攻击耳膜和神经;低频的震动则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护罩和每个人的胸口。
林默感到头脑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搅动他的思维。“真言回响”自动运转,在他脑海中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抵御着精神层面的侵蚀。他看向零,发现她双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表情痛苦,显然对声音更加敏感。肖雅则咬着牙,还在试图分析音波的频率构成,寻找弱点。
“护盾能量急剧消耗!无法长时间支撑!”秦武吼道,他的手臂肌肉贽张,硬顶着那无形的巨力。
“必须离开这条通道!”林默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音波似乎是从墙壁本身发出的,停留越久,攻击越强。
就在这时,左侧的墙壁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滑动中,突然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缺口,缺口后面是另一条寂静的、散发着正常灰白辉光的通道。
是陷阱?还是生路?
没有时间犹豫。
“进那个缺口!快!”林默下令。
秦武维持着护盾,开始侧向移动。零第一个钻入缺口,肖雅紧随其后。林默在进入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试图记住这个位置的特征,但一切都在移动和变化,刚刚经过的螺旋阶梯入口已经消失不见,被光滑的墙壁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新的通道。
在他进入的瞬间,那个狭窄缺口如同愈合的伤口般,迅速闭合,将可怕的音波攻击隔绝在外。四周暂时恢复了那种死寂,只有灰白的光线和无声移动的墙壁。
四人靠在暂时稳定的墙边,喘息着。仅仅进入迷宫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已经亲身经历了结构变化、空间封堵和致命的音波攻击。
林默看向零,沉声问:“方向?”
零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和脑海中残留的噪音,细细感知。几秒钟后,她指向通道的其中一个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又无比坚定:
“那边……‘旋律’的核心,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