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谷小道的标记被红笔划去那天,艾琳正在议事厅东侧翻看密使回报。她把三份文书并排摊开,发现过去五天里,原本允许通行的樵夫小路接连出现新的哨卡。巡查频率从每日一次变成每四个时辰一轮换,连背着柴火的老人也要被搜身盘问。
她放下纸页,抬手示意侍从取来新地图。炭笔刚触到羊皮纸,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王后殿下,北境商人求见。”
艾琳抬头。那人被带进来时几乎站不稳,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草鞋底裂成两半,脚趾露在外面。他扑通跪下,又被人扶起。艾琳摆手,让人搬来椅子。
“不必行礼。你说你是从北境三村来的?”
“是。”男人声音发抖,“我叫赵七,做盐粮转运的活。走了七天,绕开大道,专挑林子走。有两晚睡在山洞,差点被野狗咬。”
艾琳盯着他。桌上那袋盐已经打开,黑灰色颗粒混着沙土,倒出来时发出粗粝声响。
“这是哪买的?”
“官仓门口的黑市。三天前平价仓就空了,守卫说没货。后来有人半夜偷偷卖,一斤要六个铜板,比以前贵六倍。百姓买不起,只能喝清汤。我家孩子……才五岁,腿肿得走不动路,站都站不起来。”
议事厅里没人说话。
艾琳伸手捏起一点盐粒,在指间碾碎。沙子硌着皮肤。她放下手,转头对门外喊:“传民政副官。”
不到半盏茶工夫,副官跑进来。艾琳把盐袋递过去。
“立刻飞书十二城:所有平价仓今晚必须开仓。谁敢拖延,以贻误国政论罪。巡查队权限扩大,见到囤货仓库直接查封,先封后报。各城每日上报物价,少报一个地方,主官连坐。”
副官记下命令,转身要走。
“等等。”艾琳又说,“加一条:凡查实哄抬盐价者,没收全部存货,关押十日,名字贴在集市门口。”
副官应声而去。
艾琳起身走到墙边,抽出一张空白令纸。她提笔写下几行字,盖上私印,卷好塞进竹筒。
“让莱昂调五十名王宫卫队,带上三车王室储备盐,连夜出发。目的地最北三村。附令:村民凭户籍簿领盐,不限量,先保命。”
她把竹筒交给侍卫。那人接过,快步出门。
议事厅重新安静下来。赵七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指抠着膝盖上的布条。过了很久,他开口:“殿下,我们不是第一批遭难的。南昭那边早就不收我们的货了,铁器、布匹全卡住。现在连柴火都运不出去。村里人不敢烧炕,怕浪费柴。老人小孩整夜发抖。”
艾琳站在地图前,没有回头。
“你们村还有存粮吗?”
“秋税刚交完,家里只剩半个月的口粮。地里冬麦还没种完,种子不够。有人说宁可把地荒着,留点力气活命。”
艾琳闭了下眼。她想起三天前下的命令——第一批种子五日内出发。那条西谷小道如今已被封死,其他路线要么设卡,要么彻底断行。
她转身走向长桌,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草案。纸面写着“百工自救计划”几个字。她没展开,只是用镇纸压住一角。
这时莱昂走进来。他看了赵七一眼,走到艾琳身边低声说:“边境九个关口全部关闭。连民间挑担的小贩都被拦回。克兰在边界增兵五百,说是‘维持秩序’。”
艾琳点头。“财政那边有动静吗?”
“刚才有人找我。财政副大臣私下说,国库撑不了两个月。平价供应耗的是老本,再这么下去,钱粮都会见底。”
艾琳沉默片刻,转身拍响铜铃。
很快,三位大臣的副职陆续赶到。莱昂也留下。八个人围桌而坐,艾琳站在主位前。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说,“觉得我们在烧钱换时间。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们现在不是在打仗,是在救人。”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活下去。
“我不是要打赢贸易战。我要让每个人知道,只要王国还在,他们就不会被抛弃。哪怕只剩一口盐,也会送到最远的村子。”
她看向众人。
“从今天起,启动‘百工自救计划’。具体怎么干,明天开会定。现在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谁在这个时候贪一笔、放一人、漏一车,等封锁结束,我会亲自查他。”
没人说话。
艾琳继续说:“另外,我从今晚开始住议事厅东厢。任何紧急消息,直接报到那里。我不离开,直到情况好转。”
散会后,天已全黑。赵七被安排去偏殿休息。莱昂走到东厢门口,看见艾琳坐在灯下,面前堆着十几份文书。她手里握着笔,却没有写字。
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深夜,第一批回报送到了。北城平价仓已开,但库存只够三天;中阳府发现两处私囤盐仓,当场查封;西岭郡报告说,有商人试图用染色泥块冒充盐出售,已被抓。
艾琳逐一阅过,在每份文书上批字。她喝了半碗凉茶,继续看下一批。
又过了两个时辰,新的急报送来。这次是南线小道的消息。一支运送种子的车队在途中被迫折返,因为前方路口立起铁栏,挂出“禁行令”。
艾琳放下文书,抬头看向窗外。天还是黑的。
她重新铺开地图,手指沿着原定路线滑动。每一个岔口都标了红圈。她拿起炭笔,在最北端画了个叉。
然后写下一行字:改道青石沟,分三批走,每批间隔一日。
她把纸推到一边,拿起另一份文书。这是北境三村的户籍册副本。她翻开第一页,看到一个名字旁标注“五岁男童,浮肿”。
笔尖顿了一下。
她继续往下翻。第二页,第三页,越来越多的名字旁边有了类似标注。
她的手一直稳着,写下的批令一条接一条。
最后一份送来的文书来自冶坊。上面说,废铁重炼试验成功,第一批农具可在十日内产出。但煤不够,需要砍伐旧木补充燃料。
艾琳提笔写下:准许拆毁废弃宅院,北山林区划出采伐区,限量砍伐,专人监督。
写完,她把笔放进笔架。
灯芯爆了个小火花。
她没动,眼睛盯着桌面。那一行刚写下的路线命令还摆在中央。青石沟三个字被圈了起来。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巡夜卫兵经过。
艾琳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莱昂留下的信物。她没取出来,只是按了一下。
然后她重新拿起笔,翻开新的册子。
册子第一页写着:应急政务组每日汇报清单。
她开始逐项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