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原千明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他不敢开口。
万一……万一这是错的呢?
因为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猜测,导致大家浪费了最后宝贵的时间,那他是不是就等于间接背负上了一条人命呢?
这个责任太沉重了,他担不起。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看着所有人越发绝望的脸,良知敲打着他的内心。
假如……是对的呢?
那他的沉默岂不是亲手断掉了那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的生路?
反复的心理挣扎几乎让他撕裂。
最终,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这个其他人或许并不了解的细节。
只为了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身旁的翻译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张云安和唐萱他们。
视频电话另一头的张立心听完后,立刻开口:
“非常有道理!”
“既然他近期全身心投入创作这首歌,那么这首歌的意象世界,很可能就是他此刻潜意识最直接的投射!”
张立心用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信息碎片拼凑起来。
“高楼顶层……”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可能正在寻找一个与他内心世界相匹配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定是孤独的,破败的,被遗忘的,而不会是崭新的,光鲜亮丽的……它象征着被世界抛弃的自我。”
“废弃的楼房!”
“对,废弃楼房的概率最大!而且楼层一定要高。”
“废弃的楼房是不被需要的,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地方,应该会符合他的内心投射!”
张立心喃喃自语地分析:
“他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不可能花时间去精挑细选地点。”
“他的行动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无意识的选择。”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看着众人:
“所以……你们立刻以他消失的方向为中心,寻找视线范围内最高的、废弃的建筑!他很可能就在那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地图上,一个个红色的标记被圈出,然后他们一一寻找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指缝间溜走,天边的云层被夕阳染上了一抹凄美的橙红色。
没人!
还是没人!
长时间不间断的走动,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
当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攀上第三栋废弃大楼的顶层,结果依然是残酷的。
除了满地狼藉,李若荀的踪影全无。
“操!”
张云安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一拳狠狠地砸在旁边的水泥墙上。
河原千明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眼神空洞。
时间不多了,天就快黑了。
是他提出的寻找思路,是他把所有人引向了这个方向。
如果这是错的……
如果因为他的这个建议,浪费了最后宝贵的机会……
视频通话那头的张立心也是面色凝重:
难道她分析错了吗?
她用沙哑的声音确认道:
“这是附近最后一栋废弃楼了吗?”
“是的,”张云安缓过一口气,直起身,目光绝望地在周围环视。
“本来废弃楼也不多,警方已经排查了中距离范围内的所有废弃楼,再远……再远的地方就需要坐车才能抵达了,除非小荀失联后就一直在走,走了几个小时走到了那里……”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旁边一栋鹤立鸡群的庞然大物吸引住了。
那栋楼的主体结构已经很完善,但外墙还裸露着灰色的水泥,脚手架攀附在楼体上。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
“等等!”他失声喊道,“有没有可能……不是废弃楼,而是未完工的楼!如果小荀思维混乱,有可能根本无从分辨,不是吗?!”
“是的!很有可能!”张立心立刻反应过来,声音也陡然拔高,“附近有这样的高楼吗?”
张云安已经等不及回答,他挥了挥手,转身就朝着楼下狂奔而去,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有!就在旁边!”
这是一栋尚未完工的超高层公寓楼,足有五十层高。
因为还未交付,大门紧锁,一行人最终从一处破损的施工围栏钻了进去。
没有电梯,只有布满建筑垃圾的楼梯。
“快!跟上!”张云安一马当先。
其余人咬着牙,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紧随其后。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缀着。
是一名记者!
他竟然一路跟了过来。
他扛着沉摄影机,累得像条狗,眼中却闪烁着猎人般的兴奋。
大料!升职!加薪!奖金!
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支撑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五十层楼,仿佛没有尽头。
当张云安一把推开通往天台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所有人都几乎虚脱在地。
凛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高空独有的呼啸声,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黄昏正在吞噬着白昼。
太阳缓慢地沉入天际线之下,天空被染成了浓郁的橘色与紫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远处的城市灯火初燃,勾勒出冰冷的钢铁森林轮廓。
然后,他们看见了他。
就在天台的边缘,李若荀真的在那里。
坐在天台边缘宽阔的水泥围栏上,整个人蜷缩着,双臂抱着膝盖。
风将他柔软的黑发吹得凌乱飞舞。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身影在巨大的城市剪影和壮丽寂寥的晚霞中,显得无比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那片绚烂的暮色中。
张云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想冲过去,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思月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
而藏在楼梯间门口的记者也是心脏狂跳。
他赌对了!
爬了不知道多少层楼,总算是真的找到人了啊!
他稳住呼吸,悄悄举起了镜头,对准了那个坐在悬崖边缘的背影。
风中,隐约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哼唱声,断断续续,飘忽不定。
“「想就这样结束」”
“当我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你第一次绽放了笑容”
是那首《夜に駆ける》。
空灵,轻快,可没了伴奏的清唱,听起来却又满是说不出的诡异和悲伤。
在场的所有人,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没人敢出声。
没人敢上前。
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随着李若荀那轻快而诡异的哼唱,一收一放。
“对于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哭泣的我”
“你温柔地邀请我走向终结”
“就好像下沉 好像逐渐溶解一样”
“染上的浓雾终于散开”
轻快的旋律仿佛是终结痛苦,奔向幸福的邀约。
“就如同凉风在空中遨游一样”
“我现在像风般刮过”
“紧握的手千万不要松开”
“两人现在 向着夜晚飞奔而去”
他坐在世界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拥抱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