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教分部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空气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混杂着九幽冥火燃尽后留下的焦糊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肖河站在祭坛的废墟前,青藤剑斜插在脚边的碎石中,剑身上的雷藤纹路已黯淡下去,只剩下几缕暗红的魔气在纹路间游走。
他的呼吸依旧粗重,法身鳞片上的暗金色光泽带着一丝不稳的颤动。方才屠尽分部的快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神的耗竭。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祭坛残留的阵纹,那些被九幽冥火灼烧过的黑色纹路已失去活性,却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就在指尖触碰到纹路的刹那,肖河的眼前突然一花。
幻觉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九黎山的密室,母亲柳氏站在岩浆火网前,衣袍被火焰舔舐,正朝着他挥手:“活下去……”可下一秒,母亲的身影突然扭曲,变成了方才被他指尖划断咽喉的血魂教教主,教主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染红了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碎片。
“不……”肖河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断柱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在杀人后出现幻觉。
以往无论是斩九黎盟长老,还是灭血魂教修士,他都只觉是除魔卫道,从未有过这般恍惚。可刚才,看着那些血魂教修士在九幽冥火中化为灰烬,看着教主被净化魔气时解脱的眼神,他的道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是因为力量越来越邪异?还是因为杀戮越来越频繁,早已偏离了最初守护苍生的初衷?
“呃……”一阵剧痛从法身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只见暗金色的鳞片上,那些原本被幽冥纹路压制的吞噬魔纹突然暴涨,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潮水般蔓延,顺着鳞片的裂痕游走,所过之处,暗金色的光泽迅速褪去,露出底下与蚩尤祭坛阵纹完全一致的魔纹——那些纹路扭曲如蛇,狰狞如兽,正是蚩尤本命祭坛的核心阵纹。
“嗬……”肖河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他能感觉到这些魔纹正在啃噬他的道心,识海深处,蚩尤的幻象又开始蠢蠢欲动,那道手持断斧的黑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发出低沉的蛊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与我又有何异?”
“闭嘴!”肖河怒吼着,抬手按向眉心,试图用灵力镇压魔纹。
可就在这时,识海深处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金光。
玄元道尊的虚影再次浮现,他依旧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只是这一次,道尊的虚影比以往更加清晰,眼神中的凝重也更甚。他没有看肖河,而是扬手挥动拂尘,拂尘扫过之处,那些疯狂蔓延的魔纹如同遇到克星,瞬间凝固在原地,暗红色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肖河。”道尊的声音在识海回荡,带着穿透虚妄的力量,“你可知吞噬法则的根源?”
肖河一愣,下意识地追问:“是什么?”
“是‘贪’。”道尊的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贪力量,贪杀戮,贪捷径……你以净化魔气为盾,却以吞噬生魂为矛,看似平衡,实则早已在‘贪’中迷失。吞噬如饮鸩止渴,今日你靠它变强,明日它便会吞噬你的道心,让你彻底沦为蚩尤的容器。”
拂尘再次挥动,这一次,金光直接落在肖河的道心之上。他只觉识海一阵刺痛,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碎裂开来——镜中映出他一路走来的轨迹:从守护母亲的少年,到为复仇而战的修士,再到如今手握吞噬与净化之力的“异类”,每一步都伴随着鲜血,每一次力量的增长都离不开杀戮。
道心的裂痕,原来早已存在。九幽冥火阵的屠戮,不过是让这裂痕彻底暴露的契机。
“我……”肖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确实依赖上了吞噬带来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在江州坊市失控时,任由紫金色瞳孔吞噬那些修士的生魂。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脚边的青藤剑突然震颤起来。
剑身上的雷藤纹路猛地亮起,紫金色的雷电顺着他按在剑柄上的指尖窜出,如同有生命般缠向他法身鳞片上的魔纹。雷藤与魔纹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紫金色的雷光与暗红色的魔气交织、湮灭,竟硬生生将那些凝固的魔纹暂时压制回鳞片深处,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肖河回过神,看着青藤剑上跳动的雷光,心中一暖。这柄伴随他多年的本命剑,似乎总能在他失控的边缘拉他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识海的悸动,抬头望向分部外的一片湖泊。
月光洒在湖面,映出他的倒影。倒影中的他鬓角霜白,皮肤裂痕纵横,暗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唯有那双紫金色的瞳孔,依旧亮得惊人。
可就在他看向倒影的瞬间,瞳孔深处,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那是一个头戴兽骨冠、身披黑甲的虚影,手持断斧,嘴角噙着嗜血的笑。
是蚩尤。
肖河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那虚影只闪现了一瞬,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眼底。这不是幻觉,而是魔纹与道心裂痕共鸣的征兆——蚩尤的意识,已经能透过这些裂痕,在他的心神中留下印记了。
“母亲,我……”肖河下意识地看向湖面,仿佛想从倒影中找到答案。可倒影里,只有他自己疲惫而矛盾的脸。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守护苍生……”
可如今,他连守护自己的道心都做不到。
青藤剑的雷藤还在紧紧缠绕着鳞片下的魔纹,紫金色的雷光与暗红色的魔气持续对抗,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这对抗,既是力量的角力,也是肖河内心的挣扎——是继续依赖吞噬之力,在力量的捷径上狂奔,最终沦为蚩尤的容器?还是舍弃这“鸩酒”,哪怕修为跌落,也要守住最初的道心?
月光渐沉,残垣断壁的阴影越来越长。
肖河站在废墟中央,久久未动。湖面的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在嘲笑他的迷茫,又像是在等待他的抉择。
道心的裂痕已深,修补之路注定艰难。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的嘱托,为了尚未可知的仙界封印,也为了……不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