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兴屏退左右,走到榻前。
“成功了?”郑成功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
“敌舰暂退,‘龙渊’之力,超乎想象。”朱慈兴言简意赅,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郑成功枯瘦的手腕上,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源自那神秘咒诀修炼出的真炁缓缓渡入对方体内。
郑成功身躯微微一震,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愈发锐利:“代价几何?”
“炁核近毁,朕之元气,亦损三成。”朱慈兴没有隐瞒,“此力……可一不可再。至少短期内,再无第二次。”
郑成功沉默了片刻,反手用力抓住朱慈兴的手腕,指甲几乎掐入肉中:“慈兴!此力虽险,然……然或可挽天倾!北地腥膻,扬州……扬州十日之惨剧,绝不能重演!”他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扬州!多铎!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朱慈兴的心头。历史时空在此交错,他来自未来的灵魂深知那场即将发生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十日内,八十万生灵涂炭!那是汉家永久的痛!
原本的历史轨迹,郑成功此刻应困守金厦,无力北顾,只能眼睁睁听着噩耗传来,椎心泣血。但现在……“龙渊”现世了!虽然本体近乎报废,但那金属匣,那操典,那咒诀……是否意味着还有其他可能?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朱慈兴的脑海,再也无法驱散。
“王叔,”朱慈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若……若以此残存之‘龙渊’基盘,辅以王叔你的威望与对江北地形的熟悉,再集结军中最强之死士……我们能否……能否在屠城令下达之前,于万军之中,摘了多铎的首级?”
饶是郑成功一生戎马,见惯风浪,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想法震得目瞪口呆。刺杀清军主帅,豫亲王多铎?还是在即将被其大军攻陷的扬州城内?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清军铁骑纵横天下,多铎自身亦是勇武之辈,护卫森严,岂是那么容易近身的?
但……“龙渊”那抹杀一切的炽白光柱,此刻仍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
凡俗武力无法做到,那……非俗世之力呢?
郑成功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濒死之人看到唯一生机时的疯狂。“‘龙渊’……还能用?”
“核心炁核已废,”朱慈兴摇头,但话锋一转,“然军器局档案中,‘龙渊’并非仅此一型。亦有……小规模、高精度的应用设想,代号‘蜂刺’。需以精血神魂为引,驱动残存炁能,于极近距爆发,威力虽远不及‘龙渊’覆舰之威,但凝于一点,破甲碎罡,或……有望洞穿虏酋之护心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幽深:“且,朕近日参悟那咒诀,于神魂运用略有心得。或可……以精神干扰凡俗士卒感知,制造短暂空隙。只是此法凶险,稍有不慎,反噬自身。”
郑成功猛地挣扎坐起,不顾伤势,死死盯着朱慈兴:“有几成把握?”
“不足一成。”朱慈兴坦言,“甚至更低。此举无异于灯蛾扑火,九死一生。”
“一成……也够了!”郑成功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血丝遍布,“若能以我残躯,换扬州数十万生灵,换江北汉家元气不绝,死何足惜!朱慈兴!你若还有半分朱家血脉,还有半分人君之责,便当与我行此博浪一击!”
他不再称陛下,而是直呼其名,此刻,他们是赌上国运和性命的疯子,是即将投身炼狱的同行者。
朱慈兴看着郑成功那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双眸,缓缓地、重重地点头。
“好。那便……博浪一击。”
计划在极度保密和紧迫中制定。朱慈兴以真炁勉强稳住郑成功的伤势,使其能短时间行动,但代价是进一步消耗本已受损的元气。
东宁水师残部由王秀奇统领,对外宣称国姓爷伤重,陛下需亲自护送回东宁休养,实则率领数艘最快的小型帆船,载着朱慈兴、郑成功,以及从亲卫中精选出的二十名最忠诚、最悍不畏死、且对江北情况有所了解的死士,趁着夜色脱离大队,绕了一个极大的弧线,避开可能存在的清军水师哨探,直插长江口。
船上,朱慈兴争分夺秒。他取出那暗金金属匣,以自身精血混合特制药物,小心翼翼地将那三枚布满裂纹的幽蓝“炁核”取出,安置在一个更小、结构更为精密复杂、仿佛某种奇异罗盘般的铜制基座上。这便是“蜂刺”的核心。他又将操典中关于“蜂刺”应用和精神干扰的片段反复研读、揣摩,脸色时而恍然,时而凝重。
郑成功则凭借记忆,绘制着扬州周边的详细地图,特别是清军大营可能的位置和多铎的中军大帐习惯的布局。他与死士们推演着无数种潜入、接近、发动、撤离(虽然生还希望渺茫)的方案。
海风凛冽,小船在浪涛中起伏,载着一船人的疯狂与决绝,驶向命运的赌桌。
数日后,小船悄然潜入长江水道,利用朱慈兴初步掌握的精神干扰技巧,巧妙地影响了零星清军巡江船只上官兵的注意力,有惊无险地抵达扬州附近江岸。
此时的扬州,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清军重重围困,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城头明军旗帜残破,仍在做最后的抵抗,但陷落已是时间问题。多铎的大营设在城外一处高地上,旌旗招展,营垒森严,透着一股必胜的骄横之气。
朱慈兴、郑成功一行人弃船登岸,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清军哨探服饰(源自之前战斗缴获),利用郑成功对地形的熟悉和朱慈兴那越发纯熟的精神干扰能力——这能力虽不能大规模长时间使用,但短时间让个别哨兵失神、忽视他们的存在,却勉强能做到——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清军大营的外围。
越靠近核心区域,巡逻越发密集,岗哨越发刁钻。精神干扰的消耗极大,朱慈兴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要靠郑成功搀扶才能行走。郑成功亦是咬牙坚持,伤口已然崩裂,鲜血浸透了内衬。
终于,在牺牲了五名死士故意暴露引开巡逻队后,他们潜行到了能清晰看到中军大帐的位置。
大帐周围,精锐的白甲巴牙喇兵如同铜墙铁壁,杀气腾腾。帐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多铎与部下将领的狂笑声,似乎在讨论破城后如何“犒赏”三军。
“就是现在!”郑成功压低声音,眼中尽是决死之意,“我率剩下的人从正面佯攻,制造混乱!慈兴!机会只有一瞬!”
朱慈兴重重点头,将那个铜制基座“蜂刺”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扶住郑成功的肩膀,最后渡过去一丝真炁:“王叔……保重!”
“为了扬州!”郑成功低吼一声,猛地拔出佩刀,对身后残存的十余名死士喝道,“随我杀!诛杀虏酋多铎!”
“杀!”
十余人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冲向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
瞬间,警号大作!巴牙喇兵反应极快,锋利的刀枪立刻迎了上来,战成一团。郑成功武艺高强,虽身负重伤,依旧勇不可当,刀光闪处,竟接连劈翻两名白甲兵,但更多的清兵围拢上来。
混乱,就在这一刹那!
朱慈兴瞳孔收缩,全身残存的精神力量和那铜制基座中微弱闪烁的炁能疯狂涌动!他锁定了大帐门口那个闻声掀帘而出、身穿华丽铠甲、面带惊怒之色的虬髯大将——正是豫亲王多铎!
“蜂刺……启!”
朱慈兴心中默念咒诀,一口心头精血喷在铜制基座上!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嗡鸣响起!
那铜制基座上的复杂纹路瞬间亮起,三枚裂纹遍布的炁核发出最后绝望的、细微的幽光,随即——彻底化为齑粉!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如发丝的灰白色光线,从基座中心射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洞穿了多名身前一名亲兵下意识举起的小圆盾,洞穿了他华丽的胸甲,没入了他的胸膛!
多铎脸上的惊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只有一个细微的红点,连血都没有流出多少。
但他眼中的神采,却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
“王爷?!”
“大帅!”
周围的清兵将领愣了一瞬,随即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与此同时,朱慈兴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蜂刺”的反噬远超想象,不仅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更严重创伤了他的神魂根基。
而那边,郑成功看到多铎倒地,发出一声欣慰却又悲怆的长笑,旋即被无数刀枪淹没……
大营彻底大乱!主帅突然暴毙,死因不明!明军小股部队袭营!各种混乱的信息交织在一起!
朱慈兴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他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战场,看了一眼郑成功倒下的方向,牙关紧咬,凭借着最后的精神干扰,制造出小小的视觉扭曲,如同融入阴影的蛇,艰难地向营外遁去……
身后,是彻底炸营的清军大营,是即将因为主帅暴毙而陷入短暂混乱和猜疑的屠城大军。
前方,是未知的逃生之路,是沉重得无法呼吸的代价,和一个被强行扭曲了的历史走向。
“龙渊”之力,第一次用于陆地,用于刺杀,便摘下了清军最高统帅之一的头颅。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了一条再也无法合拢的缝隙。世界的命运,从此滑向了一条更加混沌、更加不可预知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