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振袖喝道:“来人!将赵氏全族押解上船,送往京师听候圣裁!”
苏州沧浪园内,
彩绸高悬,婢女们将正厅装点得流光溢彩。红绒地毯沿中轴线铺开,两侧宴席罗列,专为岳山凯旋庆功而设。
这西域羊毛织就的绒毯本是稀罕物,乃织造局新赠侯府的贺礼。今日破例铺陈,只为让那些娇俏的小丫头能赤足献舞,添几分庆功宴的 韵致。
琉璃灯影摇曳间,林黛玉独坐席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虽说不该用小别胜新婚这般形容,可那颗悬着的心确是如此——既盼着他建功立业的风光,更忧心他铠甲下的新伤旧痕。
姑娘,侯爷的仪仗已到阊门外了。紫鹃的通报打断了思绪。
黛玉忽想起先前承诺,忙道:快唤龄官来,看她们准备得怎样了。
......
偏厢房里,
一群小丫鬟捧着桃红纱衣面面相觑,雪白的面颊早已飞满霞色。
这衣衫轻薄如纱,偏又裁成短袖,雪白的手臂若隐若现。裙裾虽长却极是飘逸,随着舞步轻摇缓摆,终会垂落于地。
这般装扮,恰是唱粉戏的讲究。
我们真要穿这个么?
龄官分发着衣裳,脸颊早已烧得通红,安京侯府里传阅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文字,府中风气如此,我们怎能再唱寻常戏文。
那可是安京侯府!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龄官,你可看真切了?
我敢对天起誓,绝无差错。
少女们相顾无言。自幼听教,高门大户多藏污纳垢,不想连安京侯府亦不能免俗。
面上怅然,心下更添忐忑。
仿佛穿上这衣裳,便再难回头。
见众人犹疑,而安京侯今日便要回府,年岁最长的蕊官劝道:横竖是私宴,只侯爷与房中姑娘在场。若能得他开恩,总强过锒铛入狱罢?
若得侯爷青眼,许我们留在府中,姊妹们也不必分离,岂不正合心意?
十二个姑娘皆是孤苦无依之人,自幼在勾栏学艺,相依为命至今。
没有亲缘,唯有姐妹情深。若非走投无路,谁愿天各一方?
蕊官的话戳中了众人心事。既如此,穿便穿了。
龄官?林姑娘唤你。
就来。
见姐妹们拿定主意,龄官也松了口气,许是林姑娘最后嘱咐几句。你们好生准备,莫辜负了林姑娘心意。
胭脂再浓些。我们只此一次机会。
辞别众人,龄官绕开待会儿要用的绒毯,转到正堂见林黛玉。
林黛玉眉梢带喜,可都备妥了?府上素来不设堂会,此番破例,万万不可出错。
龄官连忙应道:姑娘放心,我们必不辜负。
林黛玉见她仍着常服,不由问道:还未更衣?若有不合身的,让紫鹃替你们寻来。
龄官婉拒:不必麻烦。她们已换好了,我来见姑娘,故而未换。
林黛玉颔首,对她们的用心颇为满意。
府中确实缺个戏班。若岳大哥愿留下她们,平日分些浣衣扫洒的活计,倒也无妨。
比起流落在外,辗转于别府甚至勾栏酒肆,不知要少受多少磋磨。
你们预备了什么曲目?
林黛玉原想点几支应景的,转念又怕她们生疏,反害了她们,便不再多言。
龄官笑意盈盈地应道:姑娘且安心,我们排的戏定能讨安京侯欢心。
当真?
林黛玉闻言微怔,连她都不敢断言能选出岳大哥中意的曲目。那人素来不喜这些风月之事,更不曾踏足勾栏瓦舍,何来必定喜爱的戏文?
这般想着,黛玉心中愈发好奇。
本想追问,又恐坏了兴致,便含笑颔首:那我便静候佳音了。若演得好,我自会在旁替你们说项。
龄官道了万福,辞别时裙裾轻旋。却不知她转身之际,颊边已飞起两朵红云。
......
侯爷。
贾芸在园门前牵住缰绳,迎岳山下马。
林姑娘她们可都安置妥当了?
三日前便都住下了。贾芸紧随其后,低声禀道,这几日求见的人络绎不绝,礼单堆了半尺高。
岳山朗声笑道:可是江南那些世家大族?
正如侯爷所料。但凡在江南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来递过帖子。
暂且不必理会。岳山摆摆手,改日我自会接见,礼物悉数退回。
转过描金大插屏,只见十来个姑娘早已候在廊下。贾芸识趣地退下,岳山望着这群莺莺燕燕,连日奔波的疲惫顿时消散。
可细看之下,他忽然顿住脚步。
怎的多了两人?
目光掠过那张张娇颜,最终停在着海青袍的妙玉身上。岳山扶额苦笑——原让她们暂避风头,倒把栊翠庵的主人也请来了?
侯爷好狠心,教我们望眼欲穿。
秦可卿率先扑来,纤臂环住他的腰身。其他姑娘见状,也纷纷围上来撒娇。岳山挨个抚过她们的发顶,行至薛宝钗跟前时,顺手也揉了揉她的鬓发。
宝钗愕然抬眸。她本安分守着本分,只求维系薛家与侯府的关系,未料竟得这般亲昵相待。
却不知在岳山眼中,这个要强的姑娘,也不过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儿罢了。
此番在岛上得遇薛二叔,多亏你平日打点周全。
薛宝钗面颊微红,低垂着眼帘轻声道:原是他们的本分。
莺儿与香菱立在薛宝钗身后,眼中满是欣羡。薛宝钗余光扫见,耳根愈发滚烫。
岳山并未厚此薄彼,指尖掠过香菱凝脂般的面庞,又顺势轻捏了莺儿的脸蛋。小丫鬟们含羞低头,直到他停在林黛玉跟前。
林黛玉赌气侧过脸,却见岳山忽然单膝点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套上她的纤指。岳大哥这是?她转回头,眸中漾着困惑。
小玩意儿罢了。岳山笑道。
日光在宝石上折出七彩光晕,独一份的礼物引得四周惊叹连连。林黛玉虽不解那郑重其事的仪式,却觉心头甜意翻涌,方才的恼意早化作红霞飞上双颊。
老爷好生偏心!
单给林姑娘,我们可不依!
丫鬟们的笑闹声里,林黛玉羞得要抽手,反被岳山握得更紧。王嬷嬷不在?他起身问道。
去为母亲忌日打理墓园了。林黛玉轻声答。
难怪妙玉在此。
众人将妙玉往前推,盼她得些照拂。她们哪知这位清冷女冠早与侯爷有过纠葛。妙玉指尖绞着衣带,在见证过那枚戒指后,愈发懊悔当日情迷——她确然倾心岳山,却不愿做那搅局之人。
见过侯爷。她勉强行礼。
岳山温声道:往事已了,不必再执着。你这性子倒合该是仗剑江湖的侠女。顿了顿又道:林妹妹劳你多看顾。
妙玉黯然颔首。那仓促一吻,终究随风散了。
岳山不经意间抬手轻拭脸颊,恰是方才被亲吻之处。
妙玉眸中一亮,心底的火苗悄然复燃。
岳山未曾察觉,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小丫头,问道:“这位是?”
林黛玉正自出神,未闻其声。岳山轻晃了晃牵着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答道:“她叫晴雯,被贾家二太太逐出府来,我便收留她在府中做事。”
“晴雯?”
岳山微微一怔,细细端详那姑娘的容貌——眉若远山,唇似点朱,竟与林妹妹有几分神似。
论姿色,她与香菱或许难分高下。
初读《红楼梦》时,岳山便听闻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起初以为这话是在嘲讽她的悲惨结局,但细读之后,却有了不同的感悟。
在争宠的漩涡中,众丫鬟皆以色侍人,唯有晴雯洁身自好,追求自由,可惜身为丫鬟,终究身不由己。
当旁人拉帮结派时,她独守本心,甚至抱病补裘。
她原以为一心效忠的宝玉能护她周全,可临终前只得到一件旧袄,死后也不过换来一首悼词。
这般世道,女子的命运从不由己,所托非人,便注定凄凉。
收留她倒无妨,只是岳山不喜惹是生非的丫鬟,怕她与人争执。
他眉头微蹙,暗自思量。
晴雯见他神色不悦,慌忙行礼,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林黛玉见状,柔声解围:“今日是岳大哥凯旋之日,庆功宴已备好,我还备了一份礼,专程送给岳大哥。”
这话顿时勾回了岳山的兴致,“哦?还有礼物?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他牵着林黛玉步入厅堂,只见张灯结彩,喜气盈门,宛如年节。
香炉青烟袅袅,席案旁设了两张座椅。岳山携林黛玉入座,众女依次落座,揭开佳肴,宴席就此开场。
这般盛宴,府中亦属罕见。岳山兴致颇高,举杯与众人同庆。
见他气色甚佳,林黛玉稍感安心,仍轻声劝道:“岳大哥莫要贪杯,当心身子。”
岳山失笑:“竟轮到林妹妹来提醒我保重了。”
林黛玉眉梢一扬,得意道:“自然,我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了。”
“况且,待会儿还有礼物要赠予岳大哥,若你醉醺醺的,如何品鉴?”
“还需品鉴?”岳山挑眉。
林黛玉郑重颔首。
岳山依言搁下酒杯,端起茶盏道:“既如此,快呈上来吧。”
林黛玉会意,向紫鹃递了个眼色。
紫鹃离席片刻,旋即返回,朝林黛玉微微点头。
这是主仆间的默契信号,一切已安排妥当。
林黛玉心下稍定,与岳山一同望向门外,不多时两队少女依次步入厅堂,丝竹之音随之响起。
少女们随着旋律翩然起舞,此刻尚无异样,只因她们都穿着宽大的裙装。
这是姑娘们共同商议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