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秦可卿惊愕地睁大双眼,立时与林黛玉站在同一阵线,心中那点怜悯荡然无存。
她环抱双臂,稳稳坐回原处,冷眼打量着这位不守清规的女师傅。
“瞧着眉清目秀,竟敢做出 佛祖的勾当,这种人诵的能灵验?”秦可卿暗自嗤笑,忽而灵机一动,记下个新念头。
厅内气氛凝滞,王嬷嬷起身打圆场:“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师傅来自玄墓山蟠香寺,与姑娘素不相识。”
林黛玉轻哼一声:“妈妈不如问问她,可敢说素不相识?”
王嬷嬷疑惑地望向沉默的妙玉:“妙玉师傅,您与我家姑娘有过节?”
妙玉指尖微颤,低声道:“银子退还与你,另请高明可好?”
王嬷嬷急得摆手:“使不得!法事耽搁不起。往年都是尊师诵经,如今她病着,正该由你顶上。”
“你们寺里穷得揭不开锅,到手的银子还肯吐出来?”
“苏州遭灾,僧众四散,有修为的女师傅可不好寻。”
王嬷嬷所言非虚。蟠香寺能屹立山巅,全赖妙玉亡父暗中接济。如今他冤死狱中,寺里断了财源,连师父的药钱都凑不齐。
妙玉咬紧牙关。她向来孤高,此刻却不得不向银钱低头。
“先前是贫尼冒犯,望姑娘海涵。”她垂首盯着僧袍补丁,声音发涩。
林黛玉目光扫过那抹补丁,想起沧浪园事后派人打探的消息。岳山曾提及这女子身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
此刻听王嬷嬷点破妙玉窘境,黛玉心尖微软。她明知嬷嬷故意说给双方听,却仍抵不住恻隐之心。
“罢了,既已定下,便由妙玉师傅操办法事。”黛玉轻叹,“多备几份,前事揭过。”
她忽然警醒:连修行人都敢为岳山逾矩,自己若再因触碰脸红,岂非要被屋里这些——
目光掠过吃茶的狐媚子一号,又落在垂首的妙玉身上。黛玉暗暗攥紧帕子。
轻描淡写的惩戒不过略解心头郁结,妙玉便不再多言,敛衽行礼道:谢过林姑娘。
林黛玉面色稍霁,吩咐王嬷嬷道:先在外院给她收拾间屋子,预备祭祀事宜。
王嬷嬷如释重负,忙应声道:老奴这就去办。
妙玉忽又抬眸,迟疑道:侯爷不在府中么?
林黛玉眉尖微蹙,未料她竟如此不识趣,正待发作,却见妙玉已觉气氛凝滞,周遭丫鬟们的眼风如刀般剜来。
妙玉慌忙改口:我是说侯爷若不在,我这般住进来可妥当?
林黛玉沉声道:外院住着无妨,且去安置罢。
薛宝钗瞧罢这出好戏,心下暗喜,如今府里这般不太平,往后不知还有多少热闹可看。
秦可卿亦文思泉涌,借故离席回房着书去了。
厅堂里唯余林黛玉领着众丫鬟调制胭脂。
她终于松了紧绷的心弦,斜倚在椅上,以手支颐轻声呢喃:皇后娘娘的书信何时才能送到......
......
双屿岛上,轰然巨响过后,长街乱作一团,喧嚣四起,一时难辨虚实。
良久方有人匆匆来报。
幕僚急问:可是港口的船只出了岔子?
来人摇头:非也,是岸上来了一伙强人,登岛后四处劫掠。方才那声响是他们引爆的火器,已派人追捕去了。
这伙人行迹诡秘,身手了得,倒像是禁军里的好手。
此言既出,满座哗然。
分明暗指作乱之人乃安京侯麾下亲兵。
只是不知为何要来岛上生事。
赵颢眼珠一转,起身拱手:将军,属下有话说。
正自沉吟的汪顺抬眉:
赵颢施礼毕,目光灼灼盯着丞相府管家,露出玩味笑容:阁下想必知情,是要我代劳,还是自行交代?将军向来宽厚。
众人视线齐刷刷刺向管家,汪顺眼中杀意更令其胆战心惊。
胡、胡说什么!我全然不知!管家嘴唇哆嗦着挤出话来。
赵颢负手踱至堂中,环视众人:既如此,容我替你分说分明。
他清嗓道:自此人登岛后不出几个时辰,岛上便生乱象,岂非蹊跷?
方才报信之人被赵颢目光所摄,不由接话:双屿岛虽无法度,但如此规模的 乱,更兼火器爆响,实属罕见。
赵颢颔首:正是。
忽地转身直指管家:想必这伙人,就是你的外应吧?
血口喷人!哪来的外应!管家面如土色。
赵颢神色淡然,继续从容说道:你破坏丞相府与将军的交易未果,未能按时脱身,因过了约定时辰,外面的人便趁机作乱,意图营救你,这便是你们的谋划!
他转身向汪顺拱手道:请将军加强府中戒备,莫让这奸细活着回去报信!
既有驻防图为证,又有严密推论,众人心中天平渐渐倾向赵颢,认定他才是丞相府派来的使者。而那位真管家,反倒像是安京侯派来打探虚实的无名小卒。
汪顺眉头紧锁:安京侯就派这等货色来探我的底?未免太瞧不起人。
赵颢顺势进言:如今安京侯已对将军起疑,若再拖延,待苏州灾情平息,他腾出手来,必会发兵征讨。
若丞相府能与将军联手,先发制人, 大业,将军还有何顾虑?
此时,真管家已吓得瑟瑟发抖,只顾叩头求饶,矢口否认自己是安京侯的探子。但在众人眼中,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赵颢的言辞滴水不漏,又有重利相诱,汪顺不禁心动。
待探子回报,若驻防图无误,这买卖便成了。汪顺热络地走 阶,拍着赵颢的肩膀道:贤弟莫怪为兄谨慎,只是这刀口舔血的营生,容不得半点闪失。
岛上这么多兄弟要养活,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赵颢拱手:理解。
汪顺满意点头:既如此,先将此人押下审问。贤弟可回去禀明丞相,定下日期,我自会在岛上整军备战。
赵颢大步离去,经过跪地的管家时,嘴角掠过一丝讥诮。跨出门槛后,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回到客房,他倒水解渴。回想堂上惊险周旋,若非急智应变,先发制人,恐怕难以取得倭人信任。总算不负侯爷所托。
只是那驻防图若为真,海上防务日后将更为棘手。赵颢摇头甩开杂念,既已至此,多想无益。
正欲歇息,忽闻屋顶传来细微响动。若非习武之人,绝难察觉。
赵颢目光一沉,悄然取出床下佩刀。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汪顺不该起疑。即便要试探,也该放长线钓大鱼,何必此时动手?
想起岳山临行叮嘱——任务成败其次,保命要紧。
若被倭寇识破,他只能拼死杀出重围。
正暗自思量,忽听窗棂轻响。
赵颢屏息开窗,一道黑影倏然翻入,夜行衣裹身,黑巾覆面。
来人落地无声,显是身手不凡。赵颢急按刀柄,却见对方扯下面巾低喝:且慢!
看清面容,赵颢瞳孔骤缩:怎会是你?
门外突响生硬汉话,必是倭寇无疑:赵大人,可有人闯入?
本官已就寝,未见异常。
乱党果然如大人所料潜入将军府,请务必小心。
有劳挂念。
待脚步声远去,赵颢缓缓收刀,凝视眼前冷峻少年:你应在盐田当差,为何来此?
“侯爷命我们监视丞相府,前几日发现有人离府,一路尾随便知是来了岛上。”
“侯爷吩咐在岛上制造些混乱,果然没看错你的本事。”
赵颢这才明白是侯爷的布置,松了口气道:“总算不负所托。”
“你今日冒险入府,可还有任务需要帮忙?”
柳湘莲将剑柄往怀中一按,目光微冷:“不必,你若暴露,前功尽弃。”
“我来是为彻底了结此事。那人被擒终是祸患,潜入牢中灭口才能永绝后患。”
赵颢皱眉:“刀伤易被验出,岂不更惹人疑?”
柳湘莲淡淡道:“无妨,我用 ,毒毙之状更似细作手笔。”
见他早有准备,赵颢这才点头。
柳湘莲又道:“事毕后离岛,去镇海卫寻侯爷,他在卫所驻兵。”
言罢,柳湘莲提气跃窗而出。
赵颢急道:“明白,务必小心。”
……
苏州府衙前街,百姓拥堵如潮,官兵竭力清出一条窄道。
囚车轧过青石路,烂菜臭蛋混着怒骂砸向车中罪囚。孩童亦捡石掷向 ,官兵横枪拦阻人潮。
囚车内,钱仕渊、甄应嘉、孙逸才、徐耀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形同槁木。
钱仕渊因当堂翻供,家产尽抄,亲族流放。甄家倚仗旧日圣宠,终未能脱罪。金陵甄府倾覆,家主甄应翰同押入京。
隆佑帝念旧,除甄氏兄弟外,余者未究,女眷免入教坊。甄宝玉不知所踪。
锦衣卫抄没甄家得银二百万两,悉数运往前线。
徐耀祖涎水横流,神志昏聩,妄图攀诬天家未遂,反促 肃清江南官场。
身处商贾之家,远离朝堂纷争,对政事的敏锐终究欠缺,从未料到隆佑帝的治国之道与 截然不同。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他们咎由自取。
笼罩苏州城数月的阴霾终于散去,晨曦洒落大地,百姓纵有愤懑,心头亦泛起暖意。
人群中,一道纤细身影并不引人注目。
即便身着法衣,手持法器,与周遭格格不入,亦无人多看她一眼。
妙玉远远望着这一切,心中百味杂陈。
父亲的遗愿已了,官府门前的告示上,详述了前任知府朱怀凛冤死狱中的始末。
沉冤昭雪,大仇得报,妙玉却未如想象中激动,反倒似魂魄抽离,浑身绵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