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中秋将至,按惯例需祭扫宗祠,你去盯着收拾干净,再去城外清虚观寻大老爷,问他是否回京过节。”
贾蓉点头,此事往返迅速,尚可接受。
“其二,岳山仗着太子宠信,目中无人,竟将我宁国府的少奶奶私藏府中,辱我门楣。你去与他理论,将人讨回。”
贾蓉一怔,愕然抬头:“我去?”
贾珍瞪眼:“有何不可?”
贾蓉委屈道:“父亲,岳山乃四品,我宁国府如今无爵无职,我虽与他年岁相当,却连门都未必进得去……”
“只怕人家根本不会见我。”
“况且,秦业与秦钟已去过,反被银钱打发。如今闭门谢客,推说让我们寻岳府理论,岂非更可恨?”
贾珍沉吟片刻,怒道:“老匹夫,欺人太甚!我岂会惧他?既如此,我亲自去!宁国府绝不受此辱!”
……
岳山下衙归家,径直步入中庭。
还未入院,便闻廊外传来阵阵少女嬉笑。
“这边这边!”
“错啦错啦!”
“笨死了!”
岳山探头望去,见一群小丫头围着一蒙眼少女嬉闹。少女双手前探,四下摸索。
他迈步进院,丫头们见状噤声,纷纷行礼。
蒙眼少女急得跺脚:“你们耍赖!不出声我怎么抓?”
她猛地一扑,抱住一人,捏了捏,笑道:“抓住了!屁股这么大,定是雪雁姐姐!”
四周丫头忍俊不禁,哄然大笑。
少女扯下绸带,抬头一看,竟是岳山,顿时面红耳赤:“岳……岳将军。”
她慌忙松手退开,低头不语。
丫头们笑作一团,几乎倒地。
恰在此时,正门吱呀一声推开,林黛玉款步而出,掩唇轻笑道:都进来吧,外头要起风了。
众女随着岳山鱼贯而入,经过史湘云身旁时,个个忍俊不禁。
雪雁落在最后,揉着臀部弯腰探头,歪着脑袋打量史湘云:云姑娘,我的屁股当真那般大?总不至于比老爷还大吧?
史湘云樱唇紧咬,羞得说不出话来。
待众人皆入内,她才低声对雪雁嗔道:你们好生可恶,岳将军来了也不提醒我!
雪雁无辜道:我们瞧见时将军已到跟前了,哪知你突然就扑了上去。
史湘云轻拍发烫的脸颊:罢了,不与你们计较。走吧。
倪妮掀起毡帘,史湘云不甘示弱,指着檐下花灯揶揄道:这灯是你做的?皱巴巴的。
雪雁摇头:是将军的手艺,我的挂在转角处呢。说着天真地指向远处。
见屋内众人望来,史湘云顿觉失言,俏脸再度绯红。低头过门槛时竟绊了一跤,踉跄跌坐在圆凳上。
翠缕诧异扶稳她,斟茶问道:姑娘可摔着了?
史湘云摇头抿茶:无妨。
岳山笑问:云姑娘今日怎有空来?
史湘云偷瞥一眼,细声答道:奉三婶婶之命来送中秋贺礼......顺道......
顺道留宿?岳山接话。
见史湘云点头,岳山便吩咐秦可卿与紫鹃收拾东厢房。翠缕也起身帮忙,屋内只剩四人。
岳山温言道:往后常来玩,厢房给你留着。史家也真是,竟让你独自来送礼。
史湘云憨笑称谢,林黛玉打趣道:这下信我没骗你了吧?羞得史湘云又垂下头去。
见岳山目光投来,林黛玉轻声说道:她本是要走的,是我执意留她下来。太子妃来院中那日,她也来了,却被门房拦下,还道是我们不待见她。
林黛玉起身走到史湘云身旁,抚着她的发丝笑道:随我去屋里净面罢,沾了尘灰,倒像只小花猫了。
众姑娘离去后,岳山正欲更衣,忽见倪妮匆匆跑来禀报:老爷,宁国府来人了。
......
贾珍、贾蓉领着宁国府一众护院立于岳宅门前,那些护院皆持棍棒,显是为二人助威。
岳宅的门房岂是易与之辈?昔日皆是市井豪强,又有岳山撑腰,见此阵仗毫不畏惧,纷纷亮出兵刃拦住来人。
叫岳山出来!他凭什么扣留我宁国府的大少奶奶?这京城还没王法了不成?
放恭敬些!老爷的名讳也是你们能直呼的?
未说几句,双方已剑拔弩张。院内的喧闹声引得贾芸出来查看。
见到贾家子弟,贾珍腰板顿时挺直几分。身为贾家代族长,族中长辈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贾珍指着贾芸厉声呵斥:你身为贾家子弟,在此给人当管家奴才,丢尽贾家脸面!没出息的东西,往后祭祀祖祠休要踏入府门!
贾蓉附和道:就是!忘了你娘病重走投无路时,是谁赏了你二十两银子?
贾芸嘴角微动:小蓉大爷竟还记得这事。那二十两被你克扣了十五两,否则我何须向倪二借钱为母亲治病?
贾珍闻言怒目圆睁,揪住贾蓉衣领:什么?你这孽障竟敢如此!
扬手欲打时,贾蓉慌忙告饶:父亲,咱们是来找岳山的,您怎么反倒先教训起我来了?总该分个场合......
贾珍冷哼一声推开贾蓉:回去再收拾你!
门前贾芸却道:不过倒要谢过小蓉大爷。若非你贪墨银两,我也不会结识倪二,更不会得遇岳老爷。
转向贾珍时,贾芸语带讥讽:至于祖祠确实要紧。若没了祖祠,如今宁国府还不知是谁的呢。
贾珍暴怒:你莫非想被逐出族谱?
贾芸淡然道:待我随岳老爷立下功劳,只怕你要央求我在族谱单开一页呢!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说话?
我给的!
岳山负手而出,目光如电扫过宁国府众人,最终落在贾珍父子身上。
二位有何指教?
贾珍眯眼打量岳山:关于之事,岳大人不该给宁国府个交代么?我府上的颜面,就任你践踏?
岳山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有话好好说,别在门口争执,先进来吧。”
他朝门房挥了挥手,“让开些,放他们进来。”
转身时,又向贾芸和倪二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分立两侧,将宁国府众人引入府内。
行至外院,岳山停下脚步,指着贾珍和贾蓉道:“你们俩,随我去正堂说话。”
贾蓉不安地看向父亲,贾珍怒喝:“我岂会怕你?”
刚随岳山踏上回廊,便见倪二、贾芸带着岳府家丁将宁府随从团团围住,拳脚相加。
宁府护院人数寥寥,待岳府众人一拥而上时,只能呆立原地。
很快,院中便响起一片哀嚎。
贾珍双目赤红,“岳山!你纵容家仆行凶?”
岳山神色平静:“是你带人闯我府邸,我家下人不过是自卫。即便告到兵马司,也是我占理。”
“你!”
眼见护院接连倒地,又被扔出府门,贾蓉浑身发抖,未料岳山竟如此狠辣,当真动手。
“父亲,要不……我们先回去?”
贾珍一甩袖子,攥紧拳头道:“回去?我偏要站在这儿,看他敢不敢动我!”
岳山回头轻笑:“打你作甚?又不是我夫人去了你府上。进来坐吧。”
这话气得贾珍几乎吐血。
“难怪贾芸近来牙尖嘴利,原来是跟你学的。”
知道嘴上讨不了好,贾珍强压怒火,冷哼一声踏入厅内,大刀金斧地坐在主位。
岳山悠然落座,斟了杯茶道:“先说清楚,秦可卿不会跟你们回去。现在,你们可以开口了。”
“什么?不回去?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岳山坦然:“不是我请你们,是你们自己硬要来。若觉得不适,随时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你耍我们?”
(感谢名单略)
在岳府住了十余日,秦可卿已渐渐适应,愈发喜欢这里的生活。
与她预想的丫鬟生涯不同,此处无需做粗重活计,更无人 她做不愿之事,甚至行动自由,闲暇时可随心所欲,宛如昔日在秦家的时光。
不过,她最爱的仍是陪林黛玉在房中读书。
紫鹃与雪雁识字有限,而黛玉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学业上无人能与之交谈。唯秦可卿聪慧灵秀,能与黛玉心意相通,取代了岳山往日陪读的位置。
林黛玉素来喜爱秦可卿,因她性情温婉,待人细致体贴,二人日渐亲密。
然而,秦可卿心中始终有一桩心事,那便是瑞珠与宝珠的境遇。
“可儿姐姐,余下的清扫活儿便交予我们吧。岳将军回府,还需人伺候更衣梳洗呢。”
东厢房内,紫鹃接过秦可卿手中的笤帚,轻声提议。
秦可卿颔首道:“好,有劳妹妹了。下回我多做一些补上。”
紫鹃摇头笑道:“姐姐何必这般客气,入府这般久了,倒显得生分。”
秦可卿莞尔,又与翠缕示意,随后踏出门去。
行至庭院,见倪妮在廊下追逐飘落的树叶,活泼欢快。
秦可卿笑问:“老爷在房中,你这般嬉闹,不怕被训斥么?”
倪妮吐了吐舌头:“老爷不在呢,宁国府来人了,在外头吵闹,老爷去赶人了。”
“宁国府?”
这三字入耳,秦可卿心神一恍,随即匆匆向前院赶去。
悄至前堂,秦可卿轻手轻脚藏于屏风后,屏息凝神听着里间对话。
“你莫不是在戏弄我们?”
“并非戏弄,我确有话要与你们说。”
贾珍语气不耐:“何事?”
岳山轻啜一口茶,淡淡道:“听闻秦可卿在秦家时身边有两个丫鬟,你将她们送来。”
屏风后,秦可卿闻言泪落,紧捂双唇,生怕泄露半分声响。
她从未向岳山提及此事,唯恐惹他不悦,不料他早已知晓,此刻竟亲自向贾珍索要。
堂上,贾珍面如猪肝,怒道:“你……你休得放肆!岳山,莫要得寸进尺!”
岳山将茶盏重重一搁,一掌击碎瓷盏,茶水飞溅贾珍一身,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