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道:方才说过,林妹妹不会终日守着侯爷,日后自有你们的机会。眼下规矩既立,讨好她也无济于事。
众女纷纷称是。想来林姑娘总不会夜夜与老爷同寝,否则岂非如同婚配?她平日最重矜持,断不会如此。
唯秦可卿心领神会,低声道:我明白了。既然讨好不了林姑娘,便该讨好老爷。昨夜我差点就得手了,偏生林姑娘突然到来......
“事已至此,我如何还能抽身?总不能让林妹妹代我受这委屈吧?”
秦可卿望向薛宝钗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敬重。
“怎么都在外头坐着?早膳可备好了?”
众女闻声转头,见岳山踱步而来,纷纷起身相迎。
“老爷来得正好,快些用膳吧。”
……
这顿早膳的气氛,竟比昨夜宴席更显古怪。
座次虽与昨夜无异,可姑娘们个个垂首盯着碗底,双颊飞红,连咀嚼都放得极轻。雪雁如临大敌般扒着饭——众人这般规矩用膳还是头一遭,倒逼得她不得不加快速度。
岳山目光扫过席间,正撞见莺儿瞪圆了眼睛瞧他,活像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不由暗自纳闷。
身侧的林黛玉耳尖都沁着霞色,始终不敢抬眼,显是还惦记着晨间榻上光景。虽知与岳大哥清清白白,可同衾共枕又肌肤相亲,与成婚何异?若叫父亲知晓......
她慌忙掐断思绪,在心里默念:“不过是为照看岳大哥罢了,断不能沉溺其中。”
见黛玉羞窘,岳山倒觉有趣。昨夜有这丫头在侧,他竟睡得格外安稳。若真与三个姑娘闹整宿,今早怕连衙门都去不成了。
“若林妹妹夜夜都来......”这念头刚起,忽觉腿上一阵酥麻。
岳山筷尖一滞,转头见秦可卿早已搁箸,双手隐在桌下,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他强自镇定地继续用膳,那柔荑却变本加厉地游走,竟直往腿根探去——
偏偏黛玉就在身旁!
岳山额角直跳,暗骂道:“这妖精越发大胆了。”
“岳大哥脸色怎这般难看?”黛玉忽抬眸相询。
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却要坐怀不乱?怕是得道高僧也难熬!
秦可卿见他窘态,眼尾笑出弯弯月牙。岳山偷瞪她一眼,只道:“无妨。”
这般 窃玉的勾当,偏要当着黛玉的面做,倒叫秦可卿心尖发颤,连脉搏都急了几分。原来做 的猫儿,竟这般快活。
她忽地悟了,朝薛宝钗投去感激一瞥。
宝钗正舀着杏仁茶,被这炽热目光灼得莫名。
岳山将二人眉目间的暗流尽收眼底。
“昨夜秦可卿刚被林妹妹训诫过,今日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发肆无忌惮——原来背后有薛宝钗推波助澜,怪不得今晨寻不见她们,竟躲在此处私语!”
他冷眼扫向薛宝钗,对方却满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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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巡盐御史府内,晨光初透。
白姨娘捧着鎏金书册连连轻叹:“这般精彩场面未能亲见,实在可惜……”
周姨娘指尖点着书页笑道:“重点岂是作诗?安京侯携姑娘摘得诗魁,破了江南百年规矩。这般如珠如宝地宠着,老爷还想拆散?”
“你道老爷真舍得?”白姨娘掩唇低语,“侯爷这般乘龙快婿,于仕途大有裨益。不过是气姑娘婚事未过明路,折了颜面罢了。”
忽闻脚步声近,林如海携着满身风霜踏入内堂。连日在盐场督办公务,原盼着能见黛玉家书,却见两位姨娘头碰头共读一书,时而窃笑。
“看的什么?”他温声问道。见二人慌忙合书,又摆手:“读书是好事。”
转身净面时,未瞧见身后姨娘交换的狡黠眼神。
林如海擦拭着双手,随口问道:你们在读什么书?《诗经》还是《离 》?
白姨娘敛去笑容,轻声道:都不是。
都不是?
林如海望着那薄薄的书册,怎么看也不似《全唐诗》之类,不由好奇地走近,那你们看的是什么?
两位姨娘让开位置,引林如海到中间,自己则侍立两侧。
她们将那装帧精美的书册递给林如海。
沧浪雅会的诗集,老爷不妨猜猜,是谁夺得了诗魁?
林如海看着封面,并不急于打开,皱眉道:原来是这类书。今人作诗,多仿古而不得其神,徒有华丽辞藻,难得佳句。你们若真对诗词有兴趣,不如去读《全唐诗》。
至于这诗魁,也不过虚名罢了。徐家徐耀祖多年主持此会,无非想为儿子在文坛博个名声,好助他日后仕途。想必这诗魁定是他儿子了。
这些人着实可恼,好好的诗会,倒成了他们扬名的工具。
林如海摇头叹息,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把戏颇为不屑,只是惋惜文人雅集被如此糟蹋。
周姨娘忍俊不禁:老爷猜错了。
听闻自己猜错,林如海神色微动,略显意外。
难道徐耀祖苦心经营几十年,竟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他可真是愚不可及。
林如海饶有兴致地翻开扉页,只见上面题着两行大字:奉安京侯之命,收录沧浪雅会佳作三十二首。
莫非他们是为了讨好岳山,选了他当诗魁?
林如海再次摇头,只觉这些人无聊至极。
翻至第一页,却见一首题为《秋窗风雨夕》的乐府诗。
林如海对岳山的文才略知一二,当即明白自己又猜错了。
乐府诗难度极高,《春江花月夜》乃千古绝唱,谁敢在这等文人雅集上仿其格律?
此人不是狂妄自大,便是自取其辱。
但通读全诗,见其多用闺阁意象,描绘女子悲秋之情,颇有柳永风致,别具一格。
林如海不禁点头赞道:此诗甚佳,当得起诗魁之名。近来江南才子多有来访,但多是请教经史,少有这般灵秀之作。不知是何人所作,如此才子,我竟不识。
白姨娘笑道:是相识的,老爷往后翻便知。
这话更添林如海兴致,翻到诗后注释,才见作者署名为: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
或因女子所作,未在第一页显露姓名,闺阁之名不便外传,故如此署名。
众人翻阅这本诗集时,皆与林如海一般,先为诗中精妙的用词与典故所震撼,继而发现竟是为女子所作,更是惊叹不已。
这正是诗册刻意营造的效果。
沧浪雅集历史悠久,此番出了一位女诗魁,如此噱头,早已让本就名声在外的沧浪雅会事迹传遍苏州城。
林如海心潮澎湃,为女儿感到欣喜。
然而激动之余,他眉头紧锁,喃喃道:“玉儿怎会出现在那雅会上?”
诗册后附的注释给出了答案。
“林御史之女与安京侯同赴雅会,形影不离,情意绵绵,二人联袂题诗,力压群英,成就雅会第一佳话。”
“林御史之女随安京侯自京城远赴苏州,跋涉三千里,情深义重。途经扬州却未归家,反与安京侯共赴苏州赈灾,安定民心。”
“得此贤内助,安京侯必能革新苏州风气。请赏安京侯诗作《任苏州题沧浪亭》!”
林如海眉头紧拧,额间现出深深的川字纹,双手紧攥诗册,若非纸张坚韧,此刻早已被他撕得粉碎。
“好,好,好,好一个形影不离,情意绵绵!岳山,你干的好事!陛下赐婚也就罢了,尚未几人知晓,你倒好,闹得江南人尽皆知,是想生米煮成熟饭不成?”
他气得嘴角抽搐,拍案而起:“来人,备船!我要去苏州!”
两位姨娘急忙将他拉住,奉上茶水劝慰:“老爷,您先消消气。如今苏州局势初定,您公务繁忙,岂能因私废公?”
“况且安京侯乃陛下心腹重臣,此番南下必有要务,岂会耽于儿女私情?”
林如海气息稍缓,白姨娘见状,继续劝道:“老爷细想,当初您赏识安京侯,向陛下举荐,不正是因他与您志同道合吗?”
林如海瞪眼道:“志同道合?我可没他这般 !我下帖相邀,他拒而不来也就罢了,先让玉儿代笔回绝,又大肆宣扬,将我置于何地?”
白姨娘揉了揉额角,示意周姨娘为林如海揉肩,又道:“妾身是说为官之道。安京侯清正廉明,必以公务为重。这等雅会琐事,定是下人妄加揣测,胡乱编造。”
林如海轻啜茶水,沉默不语。
管家韩大闻声赶来,见两位姨娘正侍奉左右,频频向他使眼色,便欲退出。
林如海忽道:“且慢。”
韩大回身拱手:“老爷有何吩咐?”
林如海沉声问:“下次剿私盐的船队何时出发?”
韩大答道:“老爷刚回府,不妨多歇息。剿盐之事,何千户午后自会率兵前往。”
林如海将茶盏重重一搁,冷声道:“午后我亲自去。歇息?越歇越气!”
“待岳山到此,我倒要看他如何解释这一团乱麻!”
周姨娘轻声劝道:“老爷别把事情闹得太僵,姑娘和安京侯相处日久,情分不浅,若撕破脸皮,姑娘面上也不好看。”
林如海冷哼一声:“那就看她是要认我这个亲爹,还是要护着那个 之徒!”
……
京城,丞相府。
一顶轿子匆匆驶入角门,户部尚书赵公瑾快步走出,直奔书房。
丞相府管家紧随其后,低声道:“赵大人,老爷近日染了风寒,太医叮嘱需静养,不便见客。”
赵公瑾神色焦急:“若非十万火急,我怎敢叨扰安相!”
管家无言,只得随他一同前往书房。
书房内,安景钟披着毛毯,正批阅家中子弟的课业,笔尖偶尔停顿,添上几字。
赵公瑾推门而入,方才的急躁一扫而空,伏地叩首:“老师, 有罪。”
安景钟未抬眼,只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下。
他声音苍老:“若无过错,你也不会来。”
赵公瑾沉默片刻,艰难道:“老师, 负责的改稻为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