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暗自恼恨,又记起皇后的嘱咐。若这些女子都往岳山跟前凑,自己该如何自处?
愈想愈气,她狠狠瞪了岳山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过月余未见,便又多出两个倾心于岳大哥的女子。若是一年不见,岂不是要添上二十四个?
往后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林黛玉暗暗下定决心。
岳山讪讪一笑,带着两个姑娘乘舟靠岸。岸边早已聚集了许多寒门学子,皆盼着在雅集上得遇贵人提携。其中不少人都受过岳山恩惠——起初无人能解沧浪亭首道考题,待岳山 后,后续两题便有不少人答了上来。
待众人看清岳山面容,顿时惊愕万分。这竟是他们曾围观过的那位贵人,纷纷跪地行礼。岳山未再多言,只对贾芸交代几句,便带着林黛玉与薛宝钗离园而去。
跪伏在地的学子们,耳边又回响起午时安京侯那句:今日不跪,往后想跪都轮不上你们。
如今看来,此言果真不虚。好不容易赴会,却得罪了最不能得罪之人,众人心中百味杂陈,悔之晚矣。
沧浪亭内,宾客正接受兵士盘查。唯剩一帮书生,执笔记录雅集盛况,却迟迟不敢落墨。
该如何记述?是照实写,还是为侯爷润色几分?
不如这般:隐去侯爷微服之事,只写他携林大人之女同赴雅集。林姑娘以《秋窗风雨夕》夺魁,正当盛会之际,侯爷揭露案情,将涉案者尽数缉拿,即兴赋诗一首。
众人纷纷称善。
又有人问:徐家原说要精装几册送往扬州林府,还送不送?
自然要送!此事虽由他人经办,却是为侯爷着想。林姑娘诗才惊艳,侯爷面上有光,林大人见二人这般恩爱,岂能不喜?侯爷既未亲赴扬州,必是尚未拜会林大人。
“此番若能见到 与侯爷情深意笃,林大人想必也能宽心了?”
此言一出,众人似有所悟。
为官之道,莫过于思上官所未思,办上官所难办,如此方能独占先机。
“此事若成,侯爷必不会亏待我等。观沧州之事,便知侯爷为人。若能得侯爷赏识,日后前程岂不一片光明?”
“正是正是!”
众人兴致高昂,纷纷挽袖登沧浪亭,竭尽心思描摹起来。
……
“岳大哥,我要审你!”
一行人回到驿馆,秦可卿等人闻讯相迎,却见林黛玉面色不佳,薛宝钗便拉着众人避至偏室。
虽说是避至偏室,却个个贴耳门边,细听内里动静。
林黛玉端坐椅上,岳山立于下方,含笑配合道:“好,请林妹妹从轻发落。”
林黛玉蹙起罥烟眉,质问道:“那女尼究竟与岳大哥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
林黛玉双颊微红,“便是……做过什么亲密之事!”
“不及与林妹妹所做之事亲密。”
“胡言乱语!”林黛玉连声轻啐,“我与岳大哥清清白白,何来亲密?她一个出家人,竟敢……竟敢亲你,谁知背地里还有何逾矩之举!”
虽言辞锋利,她眉间却无冷意,尤其听闻岳山说妙玉不及她亲近时,眉梢更添几分得意。
岳山瞧得分明,俯身凑近问道:“林妹妹问我,我也有话问林妹妹。”
林黛玉心尖一颤,暗忖无数次的对峙或将到来。若他追问那一吻,她实不知如何作答。
却听岳山问道:“你们回京后首至荣国府,可曾受刁难?”
林黛玉一怔,神色渐缓,淡淡道:“未曾受刁难,倒叫那混世魔王当众出丑。且我在荣国府未久,便有宫中宦官接我入宫。”
“见了皇后?”
林黛玉轻轻点头。
岳山颇觉意外,林黛玉与皇后交情似比想象更深,在沧州时便常闻二人书信往来。
“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林黛玉偏过头,嘟囔道:“我自有心事藏心底,岳大哥不也瞒着我?”
岳山伏在她膝旁,笑意更深:“那林妹妹分别时,为何亲我?”
林黛玉缓缓转回头,望着眼前朝思暮想之人盈盈笑意,面颊再度绯红。
纵是聪慧如她,预先设想万般应答,此刻却脑中空白,无言以对。
堂上二人四目相对,静默良久。
隔壁房门口,一群姑娘正竖着耳朵 。
可卿姐姐,姑娘跟老爷说开了吗?有人小声问道。
后面就没声儿了。秦可卿摇头。
雪雁挤不进人群,坐在小凳上托腮嘟囔:凭什么她们都能喊老爷,偏我得叫岳将军、侯爷,多生分啊!姑娘你加把劲,我也想改口呢。
紫鹃惊讶回头:你也知道姑娘的心思?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懂。
这有什么难猜的?雪雁撇嘴,就算姑娘不喜欢,我也喜欢岳将军呀。你们呢?她环视众人,姑娘们纷纷红着脸低下头。
确实,这屋里谁会说不喜欢岳山呢?那也太假了。
等了半天没动静,有人悄悄推开门缝偷看。只见岳山蹲在林黛玉身旁仰望着她,黛玉满脸通红无处可躲,忽然想起方才的女尼,顿时来了勇气:那尼姑都能亲岳大哥,我为何不能?我偏要第一个亲!
她捧住岳山的脸,临了又退缩:呸,被别人亲过了,脏!说着就要起身。
突然房门被撞开,叠罗汉似的小丫鬟们摔作一团。最下面的瑞珠嚷道:雪雁你该减肥了!
趴在最上面的雪雁急问:姑娘怎么不亲呀?黛玉羞得跺脚:胡说什么!快去干活!
丫鬟们红着脸爬起来拍灰, 被抓个正着实在难为情。黛玉和岳山相视一笑。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香菱推门探头:相公你在哪?
满屋子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拽进屋:你刚才叫什么?抢不过姑娘还收拾不了你?
【原来香菱路上听说沧浪雅集出事,情急之下脱口喊出惯常的称呼。等看清满屋子人,顿时傻了眼。
香菱那不甚灵光的脑子也明白事情不妙了,更何况那群姑娘们正用吃人般的目光瞪着她。
她慌忙把踏在门槛上的脚缩了回来,正想退出去。
可哪里还来得及。
姑娘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拽住她,不由分说就把人拖走了。
她素来性子绵软,又自知理亏,更不敢反抗。
只能任由她们拉扯着,泪眼朦胧地望向仍倚在林黛玉身旁的岳山,想求他说句话。
话未出口,就被好姐妹莺儿捂住了嘴。
倒小瞧你了,平日看着呆头呆脑,偷跑起来比谁都快。今儿非得让你老实交代,这些日子都背着我们做什么勾当!
论亲疏远近,香菱自然比不上莺儿。她本是薛蟠买来的,算不得正经丫鬟。
如今自家 还没个着落,这丫头倒抢了先。
姑娘们把她推进里屋,往床上一扔,团团围住。
左边坐着横眉竖目的莺儿,右边是帮着按手的紫鹃,下边还有瑞珠、宝珠按着腿。在她们眼里,这等狐媚子就该人人喊打——当然轮到自己时另当别论。
薛宝钗独自在远处茶案旁摇扇品茗,无奈浅笑。
莺儿边挠她痒边威胁:招不招?快说!
香菱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衣衫山乱,盘扣崩开,发髻散落,青丝半掩着的肩头。
只剩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还闪着光,支支吾吾想辩解。
莺儿,你倒是先松手啊,还捂着嘴呢。紫鹃提醒道。
莺儿这才撒手,却转而掐住她脸蛋:快说!
指尖触到那水嫩的肌肤,莺儿心里又羡又妒:生得这般模样,活脱脱就是个狐狸精!
香菱大口喘着气,怯生生环视众人:方才...是我喊错了......
......
林黛玉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扭头冷哼:不过月余未见,都叫得这般亲热了。倒是我不知趣在这儿碍事。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何时给个名分?到时候我把正房让出来,自寻个清净去处,省得碍着你们!
林黛玉言语间虽透着体贴,可字字句句都藏着锋芒。
这便是林黛玉的性子,柔中带刺,岳山今日算是真切领教了。
他倒也不急着哄她,只讪讪一笑:“倒不必让出屋子,成亲之人本就要同住一屋。你仍住你的,并不碍事。”
林黛玉猛地转头,睁大了眼睛瞪向岳山。
未料他竟不顺着她,反将话头推了回来,气得她抬手欲打,又碍于矜持收了回去。
她轻哼一声,起身便要走。
岳山深知,她越是恼,便越是在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直截了当道:“玩笑罢了。先前是为查沈家与徐家的牵连,而沈家是香菱姨夫家,这才与她假扮夫妻遮掩身份。”
“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但若林妹妹不点头,我自然不会让人进门。毕竟……”他顿了顿,“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话既挑明,便省了猜疑。感情之事,最忌弯绕,坦诚方能化解心结。
林黛玉闻言,想起皇后提过的赐婚,颊边微热。“家人”二字,似有深意。
何况如今有天家作保,旁人再如何也越不过她去。
这般一想,她气也消了大半。
横竖不过是丫鬟,身份有别。父亲深爱母亲,不也纳了姨娘?林如海的行事,反倒给了她几分豁达。
她停下脚步,伸出小指:“那说定了,你不许变心。”
岳山勾住她的手指,轻轻一晃:“说定了。”
指尖相缠,目光交汇,彼此眼底映着对方的身影,心意竟出奇一致。
自那一吻后,岳山彻底明了她的情意,亦知自己此生再难放下这灵秀少女,再不愿与她分离。
只可惜,她年岁尚小。
而林黛玉虽恼旁人先一步陪在他身侧,却也无可奈何。她自知年幼,许多事尚无法给予。
身为侯府千金,她断不能如丫鬟般无名无分便与他亲近。眼下这般,已是她能做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