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提议让薛宝钗与林黛玉同行入京,她毫不犹豫应下。
薛家早已依附岳山,他的吩咐薛宝钗从不违逆。何况京中生意需她打理,与林黛玉的姐妹情谊更是无法推脱。
只是想到要直面贾家,薛宝钗不免忧心。林黛玉曾提过贾家门风败坏,如今两位老公爷新丧,家族恐将更衰败。
她轻抿嘴唇道:“就依侯爷安排,我这就回去准备。家母和兄长近日将到沧州,随后我便与林妹妹启程。”
岳山点头:“你二人可同乘一船。”
薛宝钗微微颔首,林黛玉挽住她的手,姐妹相视一笑。
岳山又道:“另有一事。我独自行走易惹人疑,需带香菱同往姑苏。已探得她生母封氏寄居吴县沈家,正好让她认亲。”
二人闻言皆赞同。她们素来怜惜香菱,盼她母女团圆。且香菱性情温顺,路上能与岳山互相照应。
林黛玉道:“岳大哥思虑周全,这是好事。”
薛宝钗起身:“我唤她进来。”
香菱进屋时犹自恍惚。听闻侯爷要带她南下寻亲,简直如梦似幻。
她盈盈下拜:“奴婢拜见侯爷。”眸中已泛起泪光。
“不必多言了,薛姑娘想必已与你说明。”岳山轻叹一声,继续道:“此番南下路途凶险,带你同行也是为我分忧,并非全为你一人奔波。且此行艰苦,需快马加鞭,不得悠闲乘船。”
“路途颠簸,你这身子怕是吃不消,这几日好好休养,待我处理完沧州事务便启程。”
香菱依旧恭敬叩首,“侯爷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薛宝钗上前扶起她道:“这几日不必在房中伺候,听侯爷的话安心调养便是。”
香菱微微颔首。
林黛玉对香菱亦有好感,柔声叮嘱:“出门在外,岳大哥事务繁忙,还需你细心照料。”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以丫鬟身份随行。
得了林黛玉的话,香菱连忙应下:“林姑娘放心,我虽愚钝,但这些事定会尽心。”
本是离别之际,屋内气氛却格外融洽。
众人心知,此番安排于各自皆有益处。
短暂分别,只为来日更好重逢……
自宫中消息传开后,沧州百姓的忧心远胜后宅女眷。
这座城的变迁,最大的受益者正是曾经的灾民。
没了 污吏与奸商豪奴,百姓方知生活本该如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不复存在,人们的日子终见曙光。
黄家园林中的崇正楼巍然矗立,俯瞰全城,警示着作恶者的下场。
清风书院的风气遍吹沧州,求学者络绎不绝。
即便如此,书院中七成仍是本地学子。乡试在即,全城期盼沧州能出举人进士,那将是整个沧州的荣耀。
正当一切蒸蒸日上时,沧州盛景的缔造者安京侯,或许即将离去。
地方官任期不过三载,而安京侯已驻沧州四年,朝廷岂会让他久留一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无人愿这好时光匆匆终结。
十里街的寻常茶馆内,
今日说书人未至,众人皆垂首饮茶,满心怅然。
本该喧闹的茶馆,此刻静如书院。
掌柜了然缘由,叹息着与小二默默添茶。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若官员政绩卓着,不是可连任吗?前任朴知府便能留任。若我们联名上书,求陛下让侯爷留下呢?”
此言打破沉寂,连掌柜都停手望去。
“或许可行,历来确有此类先例。”
茶馆中有了主心骨,众人纷纷响应:“签!我也签!”
“俺不识字,按个手印成不?”
“算俺一个,俺这就去路口拦人,把消息散出去,叫大伙儿都来签名。要是真能把侯爷留下,你这茶馆可就成宝地了,还愁没生意?”
众人正热血沸腾,冷不防被浇了盆凉水。
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起身,操着山西口音叹道:“若安京侯本就是沧州知府,连任倒有可能。可侯爷来时说过,是代天子巡视,岂能久留沧州?”
有人听出他是外乡人,拍桌怒道:“你懂个屁!侯爷对咱们多重要,你晓得吗?”
书生不急不躁:“非是泼冷水,诸位细想——侯爷对你们重要,对皇上就不重要?‘安京’二字,安的是京城百万百姓。再说,以侯爷的能耐,困在沧州这弹丸之地,岂不是大材小用?”
“你们硬要留人,反倒是害了侯爷。他是治国之才,该去更重要的地方。人往高处走,难道要侯爷为你们耽误前程?”
茶馆霎时鸦雀无声。
方才还嚷嚷的茶客们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仔细一想,留侯爷确是私心——对侯爷而言,沧州终究太小。
正沉默时,街上传来铜锣声。
“准是府衙贴告示了!快去看看!”
茶客们扔下铜钱往外冲,掌柜忙喊伙计:“快关门!咱也去!”
街上早已人挤人。衙役们手拉手拦成人墙,才勉强清出条路。
新贴的告示前,吏员高声宣读:
“告沧州父老:本侯奉旨赈灾,至今三载,乱局已定。今遵皇命返京,特举南皮县令陈佑民接任知府。陈县令清廉能干,绝非前任可比。”
“昔我来时,满目疮痍;今我离去,万物复苏。愿沧州永享太平。”
“三日后辰时,本侯自城东码头启程。诸事交由新任知府处置,特此通告。”
衙役读完文书,喉头已有些发紧,轻咳一声压下情绪,转身退回值房。
这位侯爷对沧州的恩泽,不仅惠及黎民,更泽被这些底层吏胥。
胥吏一途,既无科举晋身之阶,世代相袭又成定例。不上不下的处境,使他们成了官民之间的夹心层。
在官老爷看来,他们不过是领着微薄俸银的差役;百姓眼中,他们又成了狐假虎威的衙门鹰犬。
直到岳将军坐镇沧州,带着他们为乡梓办实事,才让这些吏胥真正活出人样。
谁愿终日受这夹板气?衙役退下时,门外摩肩接踵的百姓突然静默下来。
时有妇人压抑不住啜泣,悲戚之意如涟漪荡开。却无人觉得不妥——即便是铁打的汉子,此刻也都红了眼眶。
......
三日转瞬即逝。
府衙内外忙得人仰马翻。
陈佑民接印视事,岳山将沧州发展规划细细写成册子交付,特别嘱咐若有疑难随时来信。
这平原沃野的沧州,既是未来京畿粮仓,又是新政示范要地,往后少不了各方前来观摩。
为防人走政息,岳山事无巨细交代妥当,更令薛家商号与新兴漕帮全力辅佐新知府。
后宅院里,林黛玉与薛宝钗已收拾停当。两架马车静静停在庭前,只待岳山回来话别。
纤指相扣的两位姑娘正心潮起伏,见岳山踏进院门,不约而同仰起泪眼。
岳山最怕这般离愁别绪。话说重了徒增伤感,说轻了又恐显得薄情。尤其面对林黛玉这样七窍玲珑的,更需拿捏分寸。
时辰到了,林妹妹可都齐备?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林黛玉轻轻点头。
路上多保重,记得按时服药用膳,每日也要活动筋骨。转向薛宝钗又道,这一路就劳薛姑娘照应了。京城自有接应,若薛家遇着难处,尽管来信。
薛宝钗敛衽应道:侯爷嘱咐,妾身谨记。
最后看向香菱时,这丫头似有所感,上前与两位姑娘行礼后,默默站到岳山身侧。
你也准备好了?
香菱抿唇轻应,始终不敢看那三个小丫鬟——这几日她们眼里的妒火,简直要把她烧出窟窿来。
待林薛二人登车时,雪雁突然扑到岳山跟前,抹着眼泪道:岳将军,我会想您的。
岳山轻抚雪雁的秀发,在众少女的注视下含笑问道:“是真心惦记,还是馋嘴?下次见面给你做点心。”
雪雁仰起脸:“当真?”
“自然当真。”
雪雁认真点头:“那我从现在开始节食,等再见岳将军时再大吃特吃。”
岳山忍俊不禁:“何苦委屈自己?府里还缺你一口吃食不成?”
雪雁固执地摇头,转身上车时还不忘向岳山挥手。
紫鹃悄步上前,对岳山盈盈施礼,眼波流转。虽已暗通款曲,她却不敢如雪雁那般放肆。
岳山会意,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才送上马车。紫鹃霎时红了眼眶,岳山笑着替她拭泪:“路上还需你多照应。”
待车夫扬鞭之际,黛玉忽然掀起车帘:“岳大哥,有件事——”
岳山近前,只见她掏出个绣囊:“这是我贴身戴的香囊,权当黛玉相伴。另有一桩心事......”
话音未落,岳山忽觉面颊一暖。黛玉已灵巧地缩回车内,哪还有平日弱柳扶风的模样。
待车队远去,岳山仍怔怔抚着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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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山恍惚立在原地,仿佛被豢养多年的狸奴突然轻舔了手指。
可这分明是他的颦儿。
掌中香囊犹带体温,幽香与方才萦绕鼻尖的气息如出一辙。素 总以兄长自居,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心绪。
“竟已长成大姑娘了......”
他苦笑着摇头。这份悄然变质的情愫,终究再难自欺。
此刻,罪魁祸首林黛玉早已乘车离去,岳山无法追赶询问。
只能等到下次相见时,再细问缘由。
这震撼的一幕,将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随他一同前往江南,久久不散。
岳山隐约明白了那小丫头的心思,苦笑着摇头。
这丫头心思竟如此缜密?当真不能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
只是,该如何向林大人交代呢。
难怪林黛玉不愿回去,连我都想避开。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岳山放下抚着脸颊的手,将香囊贴身收好,放在靠近心口的位置。
目睹全过程的香菱,此刻也羞红了脸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