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其感染,香菱也匆忙捧起粥碗。
刚入口便呛得连声咳嗽。
紫鹃轻拍她后背,睨着雪雁道:莫学那饿鬼投胎的,她吃得少没力气,吃多了要犯困,横竖都有理。
慢些用,粥还多着呢。
雪雁舔着唇笑道:紫鹃姐姐往日最勤快,说我也就认了。可近来姐姐起得比我还晚,都是我与小丫头们备膳,怎还训我?
紫鹃面颊微红,讪讪归座。
满屋顿时笑声四起,连香菱也不禁莞尔。
早膳毕,丫鬟们照例收拾碗盏。香菱随紫鹃、雪雁去忙活,屋内只剩黛玉与岳山二人。
昨夜未与黛玉多叙,岳山总觉今日缺了些什么,便陪她小坐饮茶。
黛玉 案旁,目不斜视地翻阅书卷。
时辰将至,岳山正欲起身告辞,忽见黛玉放下书册:且慢,岳大哥,有件事。
岳山失笑,有事方才不言,偏等他起身才说。
不知这丫头又琢磨什么,只得重新落座:林妹妹请讲。
只见黛玉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置案上。
这是香菱带来的宝姐姐书信,岳大哥还未过目。
岳山展开信笺细读,赞叹道:薛姑娘着实勤勉,短日内竟有这般成果。
黛玉眼波流转,浅笑道:宝姐姐自是不易。哪像我,既不会讨人欢心,也挣不来好名声。你们一个夸得欢,一个受用得很,倒是有趣。
岳山:......
黛玉此言暗藏机锋。若岳山应答时用了二字,定要惹她更恼。
岳山依稀记得原着情节。
该是晴雯与宝玉争执时,袭人劝解说了句,意指她与宝玉,反惹得晴雯怒骂起来。
如此看来,晴雯若为黛玉的影子,那真正的林黛玉发起脾气来,只怕更胜一筹。
岳山思量着道:你怎就不及她了?林妹妹在屋里也未曾闲着,时常出谋划策。只是她身份所限,不便处理外务罢了。
况且我与薛姑娘仅为公务往来,怎及与林妹妹亲近。
林黛玉本非真恼,听得岳山此言,再绷不住神色,执书掩面,忽地轻笑出声。
略定了定神,林黛玉放下书册,眼波盈盈望向岳山:既如此,有件事岳大哥须得依我。
见她娇态可掬,岳山如哄幼妹般应道:依得,依得,但说无妨。
林黛玉自案下取出文房四宝:这回信须由我来写。若她辨不出真伪,便证其不及我机敏,岳大哥日后用她办事当谨慎些。若是外人仿了岳大哥笔迹又当如何?
岳山颔首称是:若她识破呢?
林黛玉纤腰一挺:那便让她效力便是。能有人正经帮衬岳大哥,我也安心。
岳山失笑:好,你写罢。
岳山在侧研墨,看她提笔挥毫。
先将薛宝钗的功劳夸赞一番,又勉其再接再厉。
笔锋稍顿,林黛玉忽问:岳大哥可有要交代的事?若掺些公务,反倒更显真切。
岳山忍俊不禁:林妹妹这是要我做同谋了?这般岂非成了十足真金的信函。
林黛玉俏皮地吐了吐舌尖:我不过怕误了岳大哥正事。为示公允,我也不全仿岳大哥笔迹——若这般都瞧不出破绽,可怨不得我。
见她这般较劲的架势,岳山暗笑她断不会手下留情。
却也不点破,沉吟道:近日云行镖局仍在走镖,可让薛家查查他们与何人往来密切。同为商贾,薛家应当熟稔。
林黛玉执笔沉吟,摹着岳山语气,徐徐落墨。
写毕又添一笔:香菱办事妥帖,往后可多遣她传信。非必要不必会面,免招物议。
岳山阅之莞尔,不解她何以如此防备薛宝钗。
见面又如何?难道她还能钟情于我不成?
林黛玉睨他一眼,对其迟钝颇感无奈,暗自腹诽:她若非闺阁淑女,早似可儿姐姐那般扑上来了。
念及最坏情形,又觉薛宝钗终不似秦可卿那般主动。
蹙眉思忖,却不知如何点醒岳山。
在他眼中,仿佛众人都还是稚子,殊不知这般年纪的少女早已情窦初开。
罢了,待收到皇后娘娘回信,再请教如何防备狐媚子罢。
将信笺折好递与岳山:待香菱回来,岳大哥交予她便是。我先回房了。
岳山轻抚其鬓发:好,去吧。
林黛玉轻移莲步,扶着纤腰站起身来,回眸朝岳山嫣然一笑,这才款款步入闺房。
不多时,只见紫鹃、雪雁、香菱三人结伴而归,她们笑语盈盈,手挽着手,倒真像是把香菱当成了自家姐妹。
这三人一个勤快,一个木讷,一个憨直,性情各异却又相得益彰。
其中香菱生得最为标致,比紫鹃还要娇媚几分,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气质,说话时吴音软语,更显得楚楚动人。
岳山闭目凝神,暗自思忖:莫要多想,正事要紧。
他上前将林黛玉写好的回信递给香菱,嘱咐道:这是给薛姑娘的回信,里面交代的事颇为紧要,需尽快查明,但切记要谨慎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香菱闻言郑重应下:奴婢明白。
......
沧州驿馆内,
薛宝钗裹着锦毯,仍在案前忙碌。
昨夜香菱未归,差人打听才知是在侯府留宿。
听闻此事,连薛宝钗都不免心生羡慕。
这般姿色配上坎坷身世,果然连侯爷也会动恻隐之心。
她倒不认为岳山是贪图美色,只是经此一事,香菱的婚事便不由薛家做主了。
至于兄长,权当是破财消灾,薛宝钗也懒得同情。
香菱留在府中本就惹人闲话,若能得侯爷青睐,对她对薛家都是好事。
只是今晨莺儿似乎颇不服气。
薛宝钗轻叹:拨算盘轻些,我自然知道你在做事。
莺儿撅着嘴凑过来,扯着薛宝钗衣袖道:姑娘,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才见侯爷两面就被看中了?
她口中的,自然是以为已经收房。
薛宝钗懒得解释,只淡淡道:那你想怎样?
莺儿挺起胸膛:姑娘看我如何?难道比她差很多?
薛宝钗瞥她一眼:也就机灵些,容貌差远了。
方才还斗志昂扬的莺儿顿时蔫了,绞着手指委屈道:也没那么差吧......作为贴身丫鬟,莺儿容貌本也不俗,与紫鹃、雪雁不相上下,薛宝钗不过是故意泼冷水。
姑娘,下次让我去送信嘛。
薛宝钗拍开她的手,佯怒道:胡闹!你是我的丫鬟,上赶着往别人房里钻,传出去成何体统?
不知羞。
莺儿嘟囔道:反正姑娘也有此意,这几日太太总问我姑娘与侯爷进展......不如我们都去算了。
薛宝钗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莺儿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
“侯府岂是你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回去做你的事,我看你是闲得慌。天快热了,再去裁些布料,做几身新衣裳。”
莺儿叹气转身,门却忽然被推开。见是香菱进来,她惊讶地凑上前打量:“你怎么回来了?”
香菱疑惑道:“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莺儿追问:“你不是住在侯爷房里了吗?”
香菱点头。
莺儿瞪大眼睛:“难道什么都没发生?你就这么回来了?侯爷该不会——”
薛宝钗听见两人对话,急忙打断:“莺儿!再胡说我真缝了你的嘴!”
薛宝钗房里的丫鬟都比林黛玉那边年长,香菱顿时明白莺儿话中之意,脸颊瞬间绯红,声音细如蚊呐:“你误会了……我住在林姑娘房里。”
莺儿一愣,随即挽住她的手臂,惋惜道:“也好,咱们还是好姐妹。”
薛宝钗无奈扶额:“香菱,侯爷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香菱走到案前,先说了昨夜宴席之事。提到那名行踪诡秘的壮汉,薛宝钗眉头微蹙:“此人绝非善类,我会派人盯着。”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侯爷的回信,请姑娘过目。”
薛宝钗用手帕擦了擦汗湿的掌心,才接过信。她天生体热易汗,冷香丸的气息也因此格外浓烈,所过之处皆染幽香。
对待岳山的信件,她格外恭敬,小心拆开后细细品读。略过客套之词,她提笔记下几件要紧事:“城中似有暗流涌动。莺儿,将这纸条交给可靠之人去办。”
继续往下读,岳山的赞许让她心情舒畅。她努力至今,所求不过是他一句认可。
然而信末那句“若无必要,不必相见”,却让她怔在原地,心绪翻涌。
良久,她长叹一声。
香菱察觉异样,轻声问:“姑娘,信中可有不好的消息?”
薛宝钗摇头:“倒没有。只是侯爷的态度……为何突然疏远?”
“原本……”她甩甩头,压下杂念。无论如何,她都得将事情办好。
刚提起笔,墨迹却晕染开来。薛宝钗忽然意识到什么,指尖微微发颤。
薛宝钗重展信笺,瞥见香菱静立身侧,不由莞尔。
原是林妹妹的手笔,这般戏弄于我,当真淘气。
香菱疑惑道:林姑娘所写?可这信是侯爷亲手交予我的。
薛宝钗浅笑道:我自然信你,只是这言辞绝非侯爷口吻。虽字迹仿得极像,行文却露了破绽。
侯爷素来言出如山,何曾这般模棱两可?更不会在信中夸你机灵。
再说这墨香里混着闺阁特有的清雅,想是她用惯了自己的墨,反倒不觉异样。
香菱垂首不语。
聪明人之间的机锋,她这般愚钝的实在插不上话。
薛宝钗略作思量,吩咐道:林家世代列侯,祖籍姑苏。那边盛产精巧点心,让掌柜多采买些送来。再选些上等苏绣团扇给林妹妹,余下的留在铺中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