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管事战战兢兢询问黄铜变黄金的蹊跷时,胡老爷突然暴起:蠢材!这根本是岳山做的局!沧州这些世家,全被他当猴耍!
剧烈喘息半晌,胡老爷惨笑:变卖所有产业,连同粮仓存粮,悉数充入城北官仓。
他要的不是黄金,是要断我胡家命脉啊!
明日我便举家离沧州......这沧州城,从此再无胡氏一门。
树倒猢狲散,满院仆从痛哭流涕——他们哭的不是主家败落,而是再不能仗势欺人了。
......
连日施粥让沧州街巷重现生机,灾民们陆续搬进修缮好的屋舍。曾经饿殍遍野的城池,终于有了几分人烟气。
凭借林黛玉绘制的舆图,岳山将灾民分片安置。
以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并在定居点附近设立粥棚,分区管理灾民。
街巷中再无衣衫褴褛的流民。
连无法行动的孤寡老人,也被妥善安置于善堂。
今日,大批士兵从府衙列队而出,城中各处回荡着铁甲与兵刃的碰撞声,肃杀之气笼罩沧州城。
士兵奉命前往富商府邸,彻底粉碎了他们以金银扭转命运的妄想。
当官兵登门索要金银时,各家商贾才惊觉,自己早已落入岳山的局中。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
无声无息间,各家商贾的生机被抽离,如同枯木。
自岳山入城,先以高、潘两家立威,截断商贾现银,再于城外抛售粮食,将他们逼入绝境。危急之时,人们往往昏聩,将希望寄托于渺茫之物。
殊不知,早在吏查之际,岳山便与南皮县令陈佑民设下此局。那些金银财宝,正是陈佑民带走的官银所置。
种植棉花需深掘至沙土层,若仅靠南皮县垦荒,进度迟缓,雇工口粮更是巨额开支。
再没有比商贾更合适的劳力了。如今河道掘开可作水渠,两岸五万亩荒地无需开垦,犁地后即可播种。
商贾如老黄牛般替岳山垦出五万亩良田,垦毕还要被宰割殆尽。
与胡家如出一辙,失去现银的商贾只得用铺面、田契、粮食抵债。
凑不出银两的,唯有锒铛入狱,吃一口牢饭。
昔日横行沧州、欺压百姓的商贾,一日之间,烟消云散……
破败的沧州商街,唯有一处门庭若市。
薛家当铺“丰字号”的匾额下,大红灯笼轻晃,人群拥挤。
柜台前,一名账房管家踮脚怒道:“掌柜的,别太狠心!谁没有落难时?十六间铺面的地契,只给三百两?”
薛掌柜冷脸道:“三百两还嫌少?沧州可比不得金陵!不卖就走,后面等着呢!”
账房管家攥着原本价值五千两的地契,心如刀绞,但别无选择,咬牙道:“好,我卖!粮食怎么算?”
“五文一斤。”
“五文?简直是明抢!”
掌柜眼皮不抬:“爱卖不卖。下一个。”
“卖!掌柜别急,连粮仓一起折价多少?”
“粮仓有何用?”
账房不甘心:“没有粮仓,贵号如何存粮?”
“不劳费心。”
账房长叹:“三千石粮食……五文一斤,只得一千八百两啊……”
东挪西借,连祖宅和女眷的首饰都典当了,才凑足万两白银,勉强抵得上从南皮县挖出的百斤黄金。
账房管家挤出人群,长叹一声:“咱们哪比得上胡家、黄家?他们挖了那么多金子反倒因祸得福,真是天意弄人。”
刚走几步,就见自家运粮的马车又从丰字号后院鱼贯而出,车上粮食原封未动。
账房管家急忙上前问道:“怎么又出来了?粮食没换成?”
伙计苦着脸答道:“丰字号的掌柜让我们直接运到城北大仓……”
“什么?!”
账房管家瞪圆双眼,愣在原地,半晌才捶胸顿足:“不仅吃了大亏,还要受这番羞辱,当初何必与侯爷作对?”
……
城北大仓内,岳山正验收所谓的“黄金”。
按沧州商贾们挖出的“金子”计算,至少有两三千斤。可城中一时哪有这么多真金?最终只能用白银折抵。
城中黄金匮乏,更印证了此局乃岳山所设。
可这金子又不得不交,否则一句“为何别人交了,独你不交?”便是私藏矿砂、忤逆钦差的重罪。
各家主事交银时,个个面如死灰。见自家运粮车本欲去丰字号换银,此刻却直奔城北大仓,更有甚者当场呕血——原来薛家不过是岳山的傀儡。
贾芸坐在案后记录,瞧见众人猪肝般的脸色,险些笑出声来。
岳山对仓使下令:“今日粮食入库后,重设常平仓,今年粮价须稳在十五文一斤。另于城外各村按人口设社仓,以备赈灾。”
仓使连连躬身:“下官定不负大人重托。”此刻他对岳山的敬畏更甚——执掌沧州粮仓多年,何曾见过这般粮满仓廪、银箱摞叠的盛况?连未完工的新仓都已启用。
望着堆积如山的粮袋和险些关不上门的银库,岳山终露笑意:“有此根基,当为沧州开创新天。”
“囤货居奇罪名轻,难定罪证。他们只需拿出早做好的账本,咬定货物是高价收购而非囤积,便又是一场扯皮。”
“即便定罪,没收赃物加杖刑、徒刑已算重判。”
“但忤逆钦差可定为谋反大罪,抄家都算从轻发落。既能名正言顺惩治他们,何必留情?”
“局虽是我设,可他们的勾当也不干净。对付这等人物,自然要不择手段。”
“他们靠设局坑人赚黑心钱,如今反被算计,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
岳山回到府衙,在案前坐下,接过贾芸递来的茶盏。
这世道自有其规矩。
若在前世,哄抬物价是重罪。但如今冒犯钦差就是藐视皇权,比囤积居奇严重百倍。
贾芸奉茶笑道:“沧州富商今日算是完了。三成下了大狱,其余的都逃出城去,与平民无异。就剩黄家还在硬撑,不知能撑多久。”
岳山轻啜茶水,“报账吧,黄家已是秋后蚂蚱。”
贾芸翻开账册:“今日入库粮食五万石,白银八十万两。现库存粮六万石,存银百万两。”声音透着兴奋,沧州如今可谓富足。
岳山却想起冬日掏松鼠窝的景象。
大昌朝年税收不过二三百万两,虽另有粮帛等物,但沧州现况已属难得。
欣慰之余,岳山不免牵挂京城的隆佑帝。
史鼎来信说,朝中正为税制改革吵得不可开交。隆佑帝欲除旧弊,却遭守旧大臣阻挠。
岳山深知墨守成规终将被淘汰,但眼下确非改革良机。
这些日子接触地方官员,发现如南皮县令陈佑民这样的好官凤毛麟角。新政再好,若执行者不堪,终是徒劳。
或许恩科之后,方能有所转机。
岳山提笔给隆佑帝写信,沉浸其中。待他饮茶伸腰时,才发现贾芸早已离去,案边多了个正在剪灯花的姑娘。
抬眼望去,但见一位杏眼桃腮的佳人立于案前。
岳山微怔,随即笑道:“薛姑娘怎么来了?今日丰字号不该正忙么?”
薛宝钗款款施礼,随后落座于客椅,轻拢裙裾道:诸事已料理停当,特来请示侯爷下一步安排。
沧州上佳铺面泰半归于丰字号名下。薛家财力有限,未敢尽吞,故留了些许余地予外埠商贾。
侯爷宽心,诸事皆在掌控之中。
岳山略一颔首,商事繁盛原不必垄断,四方商旅云集方是沧州之福。
搁下狼毫,岳山道:丰字号所出银钱折抵的粮秣可尽数取回。薛家眼下缺的是营生,本侯有两桩要务:一则修筑河堤、疏浚河道,此事当由沿岸乡绅共襄;二则于海滨滩涂制盐。
薛宝钗眸中漾起喜色:侯爷获准在沧州行盐?
陛下特许。沧州地势平阔,海盐可成民生根本。岳山指尖轻叩案几,现有铺面可择粮油、布帛、医药等民生行当做根基,余者租赁周转。盐铺需预留,但不必急于求成。
商事若成,自当进军京城。薛宝钗臻首微垂,将字字句句镌刻心间。
岳山忽叹:银钱囤积不过死物,流通方显其值。本侯不吝投入,但薛家须做出像样局面。
必不负侯爷所托。薛宝钗郑重应诺。
烛影摇红间,岳山垂首批阅文书,眉宇间凝着专注。薛宝钗凝望着,只觉心尖微颤。
这少年侯爷执掌一州,翻手为云,却无半分倨傲。较之金陵那些纨绔子弟,更显霁月清风。
思绪飘忽间,指尖触到发烫的面颊,惊得她慌忙垂眸。暗忖道:怎的这般失态?莫不是...
忽想起初见时岳山对香菱的留意,不由踌躇:是否该让香菱来侍奉笔墨?
薛宝钗微微摇头,再次低语:“妄自揣测上意实属不妥,下次若有差遣,还是让香菱过来走动,也好再瞧瞧侯爷的意思。”
她心中正思绪纷乱,岳山抬头问道:“薛姑娘,可还有事?”
薛宝钗连忙摇头,“今日丰字号生意繁忙,我特来向侯爷道谢。”
岳山摆了摆手,“何必言谢?我这儿获利更多,你们不过是得些薄利。”
“若无他事,便早些回去吧,天色已晚。”
薛宝钗轻轻点头,向岳山行礼告退,走出门外,心中不禁对林黛玉生出几分艳羡。
“唉,人各有命。听闻她六岁入京便跟在侯爷身边,自侯爷尚为亲卫时便相伴左右,如今更得侯爷百般宠爱。”
她再次摇头,缓缓离开衙门。
贾芸折返回来,望见薛宝钗孤寂的背影,又看向上座的岳山,暗自思忖:“这些姑娘见过侯爷后,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
“真是一见侯爷误终身。若我为女子,只怕也会倾心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