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冷哼一声:“罢了,不劳你费心。我在屋里方便,待会儿你记得端走。若留了气味,夜里如何安睡?”
下人赶忙低头:“多谢少爷体谅。”
薛蟠甩袖回房,片刻后唤来守门仆役。
“门没锁,进来把夜壶端出去。”
“是。”
仆役进门,却不见夜壶踪影,正欲询问:“少爷,您说的……”
话音未落,后脑便挨了一记闷棍,扑通倒地。
薛蟠拍手笑道:“干得漂亮!快,咱们趁夜下船。”
小厮提醒:“大爷这身打扮不妥,若叫穷鬼撞见,怕要抢个精光。”
薛蟠急道:“那该如何?”
小厮踢了踢昏迷的仆役:“现成的衣裳在这儿。您换上他的衣服,再给他套上您的行头捆在床上,既能掩人耳目,又能争取时间,岂不两全?”
薛蟠咧嘴:“机灵!快动手,爷等不及了!”
料理妥当,二人混入沧州城,竟无人察觉。
穿街过巷,小厮引薛蟠至十里巷酒楼。
沿途饿殍横陈,薛蟠皱眉:“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乐子?莫不是骗我?”
小厮赔笑:“百姓饿肚子,与富户何干?您瞧,酒楼不照样灯火通明?”
薛蟠勉强点头:“罢了,且信你一回。”
推门而入,酒肉香气扑面。
纱衣侍女手捧锦盘穿行,雪肤半掩,看得薛蟠两眼发直。
掌柜见二人衣着寒酸,厉声喝道:“护院!把这俩穷酸打出去!瞎了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小厮急忙上前:“大洋哥!是我,棱子啊!”
掌柜眯眼细看:“哟,你小子不是去金陵攀高枝了吗?”
小厮侧身引荐:“这位是金陵薛家大爷。我们进京路过,特来捧场。您给安排些好货色。”
薛蟠昂首甩袖:“把最美的姑娘、最醇的酒都给爷送来!”
掌柜捻动手指:“贵客也得先验验斤两。”
薛蟠翻个白眼——若非 难耐,谁稀罕这势利地方!
薛蟠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随手甩在柜台上:“一百两,先给爷收拾间雅室。”
掌柜一见银票,顿时堆起笑容,谄媚道:“到底是金陵来的贵客,手笔就是不凡!春玲,快过来好生伺候这位爷!”
“来啦——”
名 玲的姑娘扭着腰肢上前,挽住薛蟠的胳膊,娇声道:“爷随奴家来,今晚定让您舒心。”
薛蟠满意地点头:“这还像话,走吧。”
待薛蟠离开,小厮凑到掌柜跟前低声道:“大洋哥,我家少爷想尝点新鲜的。听说你这儿有良家女子?务必安排两个,我家少爷是皇商子弟,寻常货色可入不了眼。”
掌柜搂住小厮肩膀,笑道:“行啊,你小子如今门路挺广。”
他拍着胸脯保证:“包在哥哥身上,有钱不赚是傻子。”
两人密谋一番,决心让薛蟠今夜尽兴。
酒过三巡,薛蟠被姑娘们劝酒劝得烦了,捅了捅身旁醉醺醺的小厮:“你说的乐子在哪儿?”
小厮口齿不清地嘟囔:“爷……这事儿不能在酒楼办……出门左转……第四间房……都给您备好了……”
薛蟠笑着起身:“好小子,回头我让娘亲提拔你当银庄管事。”
小厮含糊道谢:“多谢爷栽培……小的不胜酒力先歇了……爷记得天亮前回来……否则要出乱子……”
薛蟠一甩袖子:“用你啰嗦!”
姑娘们见状又围上来拉扯:“爷别走呀——”
薛蟠推开众人,心想既有良家女子,谁还稀罕这些庸脂俗粉,嘴上却道:“爷去解个手,很快回来。”
出了酒楼,夜风一吹,薛蟠酒意稍醒,嘀咕道:“不过是个良家女,搞得神神秘秘……数到第十间是吧?”
他振作精神,沿街数到第十间屋子,搓手暗喜:“小 儿,等急了吧?”
门一推就开,屋内油灯昏暗,有人正背对门口包扎肩伤, 的肌肤在灯下泛着光泽。
薛蟠反手关门,凑近才发现是个男子,先是一愣,转念又想:“男的也无妨,定是特意寻来投我所好。”
待绕到正面,灯下那张冷峻如画的面容,竟让他心头一热:“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薛蟠边问边伸手乱摸,惹得白衣少年眉头紧蹙。
贱名不足挂齿,倒是兄台从何处来?
薛蟠闻言毫不生疑,暗想:这小郎君倒会玩情趣,我且陪他演上一场。
他挨着少年坐下,咽了咽口水:爷从金陵来,今日与你在沧州相逢也是缘分。只要今夜尽兴,爷定不会亏待你。
白衣少年看出这是个蠢货,顺手将佩剑搁在凳上,顺着话头道:那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薛蟠被撩拨得浑身燥热,若有半句虚言,叫我立刻暴毙!
说罢便扑向少年,谁知还未沾身,后颈便挨了记重击,顿时眼冒金星。
狗眼不识泰山,今日让你认认柳爷爷!
薛蟠自幼养尊处优,虽生得魁梧,却哪是习武多年的柳湘莲对手。
方才那一掌已打得他头晕目眩。
薛蟠犹自糊涂,还当是戏耍,哭嚎道:愿意便愿意,不愿意便罢,为何动手?
柳湘莲岂会理会。
他被官兵追捕多时,左臂带伤正在包扎,这蠢货偏来搅扰,怎不教他怒火中烧?
敞着房门本为躲避追兵,不想竟招来个纨绔子弟意图轻薄,这比杀了他还难忍受!
积压数月的愤懑此刻尽数爆发,柳湘莲抄起剑鞘,照着薛蟠脊背腿脚狠抽了三四十下。
薛蟠疼得嗷嗷直叫,这番痛楚倒让他酒醒了大半,再细看对方装束,才知认错了人。
眼下求救无门,只得讨饶:好汉饶命,我愿奉上全部银两。
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您是高洁之士,求您高抬贵手。
柳湘莲停手 partly 因伤臂不便,听得薛蟠要赠银两,又啐道:你把爷当什么人了?谁稀罕你的腌臜钱?
复又照面门补了一拳,柳湘莲整好衣衫,刚拾起剑鞘,忽闻门外喊杀声近。
他贴门细听,暗道不妙:官兵追至,须速速脱身!
回望瘫在地上的薛蟠,厉声道:若非时辰紧迫,定要灌你灯油点天灯!
今日暂且记下,来日若再撞见,定不轻饶!
薛蟠瘫软如泥,勉强叩首:好汉慢走,日后见您踪影,小人必退避三舍。
柳湘莲冷哼一声夺门而出,刚现身便被官兵发觉:快围住,人在此处!
薛蟠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浑身疼得厉害,咬牙骂道:“混账东西,等爷回了船上,非叫人把你剁碎了喂鱼不可!”
转念想到柳湘莲,他又暗自惋惜:“这么标致的人物,偏不是个 性子,真真可惜了。”
“今儿个薛大爷栽在你手里,下回撞见,定要你好看!”
正想着,官兵已冲到门前。
“人呢?又跑了?这小子身手倒利索!”
“大人,屋里有人!”
“快进去瞧瞧!保不准就是那贼人,至少也是个同伙!”
官兵们举着火把闯进来,照得满堂通明。
只见薛蟠像只癞蛤蟆似的趴在地上,满身是伤,疼得直抽冷气,模样甚是狼狈。
众人看向领头的:“大人,您看这是……”
统领略一沉吟,点头道:“此人即便不是大盗,也脱不了干系。多半是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或是仇家报复。无论如何,先带回去交差。”
官兵们纷纷称是。
薛蟠抬头见满屋子官兵,反倒硬气起来:“方才有个贼人伤了爷,你们还不快去抓!爷非得扒了他的皮!”
官兵们嗤之以鼻,心想这傻子竟敢指手画脚,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有人上去踹了两脚,骂道:“什么东西!也配使唤官差?今儿不抓你,天理难容!”
薛蟠急了:“贼人早跑了!没见爷被伤成这样?”
官兵冷笑:“有话衙门说去!带走!”
听真要下狱,薛蟠顿时慌了。往日 都没事,怎的这小地方的官差不吃薛家这套?
想到天亮还要赶船,他这才知道闯了祸,拼命挣扎:“不行!爷今日必须进京,不能跟你们走!”
官兵见惯了这等刺头,甩手几巴掌打得他老实,直接押入大牢。
……
次日清晨,
沧州府衙后堂,
巡城官兵将昨夜之事禀明知府与通判。
知府朴正皱眉:“金陵薛家?听着耳熟。”
通判吉庆想了想,道:“应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薛家,与贾史王三家联姻,同气连枝。护官符上‘丰年好大雪’,说的便是他家。”
“如今虽挂着皇商名头,领些内帑银子,实则早不如前,不过是个富户罢了。”
朴正仍有顾虑:“薛家虽式微,到底与朝中有关联,不便深究,放了吧。”
吉庆通判急声道:“此事断不可行!大盗未擒,反倒折损众多兵卒。如今只拿住这薛家公子,若不榨出些油水,如何安抚众将士?”
“况且府库空虚,知府大人还需应付上峰巡查。依下官之见,不如从薛家身上刮些银钱。横竖他家财万贯,岂会在意这点小钱?”
“这……”
朴正仍在迟疑,吉庆拍案催促:“大人,难道要等城中富户主动填满府库?薛蟠自投罗网,若不借此良机,如何向上头交差?”
“听闻京中那位大人不日将至沧州!”
朴正长叹一声:“罢了,别无他法。来人!速去城外查探,若有金陵薛家船只,即刻传话!”
……
沧州城外,薛家客船。
清晨发觉薛蟠私自下船,薛家母女惊惶失措,慌忙遣人进城打探。
苦候多时,却见昨日随薛蟠进城的小厮独自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