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挟着风声狠狠抽下,霎时在光 的臀上绽开血痕。
或因先前挨过岳山责打,这记竟未令他哭嚎。宝玉强忍泪水改口:儿子知错了!父亲饶命!
现在讨饶?迟了!
第二板落下,臀上再添新伤。
贾代善犹嫌不足:再加把劲!记着板子不断,便由你来受!
贾政喘着粗气,将满腔怒火灌入板中,力道又重三分。
惨叫声响彻庭院。
岳山轻扶黛玉手臂,温声问道:这孽障可曾唐突于你?
凄厉的哀嚎声刺破耳膜,那惨烈景象令心软的林黛玉不忍直视,她低声对岳山说:雪雁护着我,他倒没轻浮之举。只是他对岳大哥口出狂言,实在可恨。
贾代善闻言更是怒发冲冠。
今日本是结交岳山的良机,为贾家谋个靠山。
诸事顺遂,偏生毁在这孽障手里,倒不如不请岳山来。
贾代善怎能不怒。
还敢对大都督妄加议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腌臜东西!打,给我往死里打!
岳山见林黛玉在院中局促不安,温声道:林妹妹,你先在外头稍候,待处置完这事,咱们便回府。
待会儿还有重头戏,林妹妹心善,必会不忍。
岳山轻抚她发梢安慰,让紫鹃雪雁陪着,送她出去了。
见二人亲密无间,身上板子反不觉痛,心里才真如刀绞。
贾宝玉泪眼模糊,死死瞪着岳山,想不通自己哪点不如这粗鄙武夫。
贾政双目赤红,连打三四十板,竟打断了一块板子。
长凳上的贾宝玉已翻起白眼,几近昏厥。
满院仆从垂首噤声,无一人敢劝。
待贾政换第二块板子时,内眷们才匆匆赶来。
王夫人等不及贾母,独自奔进梨香院。
闻得院中惨叫,她肝肠寸断,扑跪在贾政跟前,伸手要夺那板子。
老爷是要 宝玉吗?珠儿已去,若宝玉再有个好歹,叫 谁去?不如把我们娘俩一并 !
当着贾代善、贾代化的面,贾政岂肯退让,推开王夫人,板子又狠狠落下。
才干净!这孽障留着只会祸害贾府!气得父亲动怒,我已是不孝,再不惩治这孽障,合该我先以死谢罪!
王夫人拦不住,只得抱住贾政的腿,让板子落得轻些。
环顾四周,贾代善余怒未消,贾代化与岳山冷眼旁观,王夫人虽心如刀割,却不敢向旁人求情,唯恐贾政打得更狠。
如今只能盼着最疼宝玉的贾母,来救他性命了。
片刻后,府中女眷簇拥着贾母匆匆赶来。
院外听不到宝玉的惨叫,众人以为责罚已毕,走近才发觉他已昏死过去,板子声依旧未停。
珠冠滚落,玉带碎裂,宝玉面色惨白,气息奄奄,臀上血肉模糊,连板子也沾满鲜血。
见此惨状,贾母魂飞魄散,颤声喝道:住手!要动他,先动我!
贾政恍若未闻,板子仍重重落下。
贾母甩开搀扶,踉跄冲入院中。其余女眷——李纨、三春姐妹及各房管事媳妇嬷嬷,皆不敢入内,只在门外屏息观望。
贾母痛心道:这是你亲生骨肉,如何忍心下此毒手?非要断我命根不成?
贾代善闻言更怒:休要聒噪!若非你们平日纵容,岂会养出这等孽障?这板子打在他身上,实该打在你们心上!
若非念你们体弱,连你们也该打给大都督赔罪!转向贾政厉声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若不会管教儿子,我便来管教你!
贾母跪地哭诉:老爷明鉴,宝玉虽有过错,终究心地纯良。玉儿既无恙,何苦往死里打?纵有罪也罪不至此啊!
贾代善冷问:打了多少?
贾政答:五十六,尚余二十四。
贾代善颔首:打完作数!又对贾母斥道,等出事便晚了!这孽障敢对大都督出言不逊,可知是谁救了我二人性命?
岳都督乃贾家恩人,他倒指手画脚起来!这便是你们教的好儿郎!待贾家败亡那日,方知我今日对错!
见求情无果,贾母转向贾代化:老太爷,求您说句话罢!
贾代化冷笑:老公爷所言极是。今日 这孽障,也好过败了贾家基业。若不严惩,我等死后,谁还护得住贾家!
贾母暗恨:东府那两个孽障怎不见你管教?偏来西府逞威!
此刻绝非争执之时,即便素日备受尊崇的她,眼下也不过是府中寻常妇人,毫无置喙余地。
贾母只得再度跪伏于岳山跟前,哀声乞求:“大都督,老身这痴儿口无遮拦冒犯了您,老婆子在此替他赔罪。您胸怀宽广,何必与这黄口小儿计较。”
岳山背手而立,语气疏淡:“这等狂妄之徒,原该严加管教,老公爷处置得当。”
贾母弃了拐杖,连连叩首:“求大都督饶他性命!老身担保他再不敢对您不敬,阖府上下也绝不敢有半分怠慢。”她颤声哭道,“宝玉若有个闪失,老身这条命也活不成了!府里丫鬟但凭大都督挑选,权当赔罪……”
岳山闻言讥诮地扯了扯嘴角。
贾代善厉声呵斥:“糊涂东西!大都督何等尊贵,岂会贪图几个丫鬟?你这是在羞辱谁!”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唇边溢出血丝。贾母慌忙扑去搀扶,却被狠狠推开:“无知蠢妇,滚远些!”
众女眷怔然望着匍匐在地的贾母——昔日端坐高堂、说一不二的老封君,此刻竟狼狈如斯。几个心软的已悄悄拭泪。
院外李纨暗自摇头。书香门第出身的她早料宝玉骄纵必酿大祸,因而严加管教子女,从不卷入府中纷争。三春姐妹既忧且惧:探春低语“二哥此番实在荒唐”,迎春附和“对恩人出言不逊,祖父怎能不怒”,惜春却惦记着:“林姐姐不知吓着没有……”
宝玉的丫鬟们跪在院外啜泣,无人敢出声。
“八十!”贾政掷下刑杖复命时,王夫人正哆嗦着解儿子身上的绳索。
贾代善沉声道:“今日便是要你们记住。岳大都督乃我贾家恩人,永远是我贾府座上宾。谁若敢有半分不敬,今日这孽障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贾府往日风气如何我不管,只要我还活着,定要肃清家风,还贾府一个清明!”
“都退下!”
院中仆妇连忙上前,搀起贾母、王夫人,又抱起宝玉送回房中。众女眷抹着泪紧随其后。
回到房中,袭人、晴雯见宝玉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宝玉气息奄奄,已不成人形。臀上肿起寸余高,连衣物都难以褪下。
贾府急召太医诊治,丫鬟们端水的端水,打扇的打扇,拼力保住宝玉性命。
袭人哭道:“早劝你不听,如今遭此大祸,可算长记性了!”
晴雯亦垂泪暗想:“那岳将军何等尊贵?不过两句冒犯,竟将二爷打成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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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重归宁静。林黛玉归来时,只见仆妇洒扫,早先喧闹已无踪迹。途中听得几个嬷嬷议论,才知零星缘由。
贾代善见黛玉,转怒为喜道:“玉儿,过来。”
黛玉快步上前行礼:“外祖父。”
贾代善颔首:“方才那孽障惊着你了。这府里原是你家,岂能让你受委屈?”
黛玉轻摇螓首:“孙女无碍。只是他对岳叔叔言语不敬,实在可恼。”
见二人亲近,贾代善欣慰道:“好,往后你便跟着岳叔叔,有他照拂,无人不放心。”
“他可是护住城池,让百万百姓安心的英雄。”
转向岳山,贾代善叹道:“今日让大都督见笑,府中管教不严,非一日可改。老夫再替那孽障赔罪。”
岳山道:“此番教训,他当铭记。至于贾家承继之事,确如我所言,不如择贤而立。”
贾代善疑惑:“府中现有琏儿、琮儿、环儿并那孽障,皆不成器。大都督可有人选?”
忆及前世贾家结局,唯贾兰可堪造就。岳山遂道:“年长者心性已定,不如从小辈中择选,由老公爷亲自教导。”
“小辈?”贾代善沉吟,顿悟岳山所指正是贾珠遗孤贾兰。
贾代善轻轻点头:大都督所言极是,老夫明白了。
岳山再次拱手:今日便到此为止,二位务必保重身体,在下先行告退。
大都督慢走。
登上马车后,岳山没有坐在对面,而是挨着林黛玉坐下。
今日让你受惊了。
林黛玉微微摇头:倒也无妨,只是他那些诋毁岳大哥的言语,实在令人气愤,这顿板子挨得不冤。
岳山自然明白宝玉说了些什么。
他整日沉溺享乐,却不想想贾家的富贵从何而来。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出门看看,怎知百姓疾苦?世人终日为生计奔波才是常态。
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像他那样含着宝玉出生。靠着祖辈基业享福,反倒瞧不起像他祖辈那样奋斗的人,他才是最没资格的。
林黛玉闻言轻轻点头。
她能安稳度日,先前全赖父亲在外操劳,如今则仰仗岳山照拂。
岳山揉了揉雪雁的脑袋:今天表现不错,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雪雁雀跃道:太好啦,岳将军最棒!
……
待岳山离去后,两位贾府当家人相对叹息。
好好的事情,竟闹成这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贾代化接话道:又能如何?这都是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