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心中百感交集。他自幼父母双亡,为求生计不得不净身入宫。从元庆帝府邸内侍做起,随驾入宫后又侍奉数十载,执掌锦衣卫大权后,方敢在御前建言。
岳山年方弱冠,锦衣卫曾试探其武艺,七八人近不得身,武艺自不必说。统兵之才,宣武门之夜我亲眼所见,确为将帅之才。
太子殿下任他为大都督,倒也合情合理。只怕他处事尚欠老练,难敌京城那些老狐狸。
戴权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聆听殿上对答。
岳山,可还有未尽之言?
岳山略作沉吟,道:一时难有万全之策。只是火器重炮,需尽快移入城中。
秦王点头道:孤明白了。时辰不早,你且出宫去吧。
秋雨绵绵,寒意渐浓。
冷风掠过,雨滴敲击窗棂,声声清脆。
秦王望了望天色,吩咐道:戴总管,给他取件蓑衣挡雨。
遵命。
戴权出殿片刻,捧回一件蓑衣递给岳山。
岳同佥,请收好。
岳山接过蓑衣,向秦王行礼:谢殿下,臣告退。
秦王目送岳山离去,重提御笔时,发现江南奏折上晕开一片朱砂,遂蘸墨批不多时,夏守忠自后殿转出,疑惑道:殿下如此大动干戈,若北蛮果真北归,未南下犯境,又当如何?
秦王叹道:那更是好事,京畿安稳,孤便可直捣建州女真老巢。只是北蛮不南下之可能微乎其微,孤不能赌这一线生机,若不早作防备,恐有倾覆之危。
夏守忠又道:吐吉可汗新败我军,兵锋正盛。岳山手下兵微将寡,当真守得住?
秦王颔首:确非易事,但孤信他。自然也要为他物色得力帮手,不能全指望他力挽狂澜......
戴权送岳山出宫,走在长廊中主动搭话:日后还望大都督多多关照。
岳山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戴总管言重了,此事尚未定论,您这般抬举实在折煞我了。您在朝中德高望重,还望日后多多照拂。”
戴权先是一愣,随即指着岳山失笑道:“好个岳小子,这话是要害我掉脑袋不成?什么德高望重,莫非我能翻云覆雨?”
岳山顺势改口,拱手道:“是晚辈失言,还望戴总管海涵。”
戴权微微点头,站在廊下目送岳山披着蓑衣远去,心中暗忖:“原以为他年轻气盛,恐被那些老狐狸算计,不想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若有人因他年纪轻视,只怕要吃大亏。”
他轻叹一声,暗自思量:“什么德高望重,这宫里的差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
岳山径直回府,未再踏足枢密院。
今日所得消息着实令人心惊。辽东战事告急,大都督府新设,秦王竟有意让他首任都督。虽职权仅限于战时,战后或遭裁撤,但肩上担子已然不轻。
外有北蛮虎视眈眈,内藏奸细伺机而动。若战火蔓延至京城,百万百姓安危系于一身,绝非易事。
正如他昔日评王子腾之言——才不配位,升官反是祸事。
然秦王既委以重任,又允多方协助,自当义不容辞。
想起二牛娘亲的遭遇,他与北蛮亦有血仇未报。
“若敢来犯,必诛之!”
念及此,岳山不由攥紧拳头。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地冲刷着青石长街。
行人稀疏,两侧摊贩尽散,商铺多已闭户。唯见窗棂透出点点灯火,远处炊烟袅袅,倒是一派祥和景象。
可若战事骤起,此景安在?
雨势渐急,岳山脚步不由加快。
“老爷回来了。”
瑞珠候在门前,迎岳山入内,替他解下斗笠,又取干巾为他拭发。
“怎只你一人在?可卿呢?”
瑞珠答道:“姐姐去了后罩房未归,宝珠跟着,想是被雨所阻。奴婢方才在房中替林姑娘整理物件。”
岳山点头道:“无妨,这雨快停了。”
见岳山自行脱靴,瑞珠忙仿秦可卿平日所为,取热水端来为他濯足。
她蹲身轻解绑腿,试过水温适中,方将岳山双足浸入盆中。虽动作比秦可卿更熟稔,身子却微微发颤。
“瑞珠,你来府中已一月有余,可还适应?”
见小丫头仍显拘谨,岳山温言相询。
瑞珠抬头轻应:“已满一月,府里诸事都好,并无不适。”
岳山又问:“身上鞭伤可留了疤?”
瑞珠手上动作一滞,低声道:“还……还有些痕迹。”
瑞珠正值十五六岁的芳华,正是爱美的年纪,即便身为丫鬟,也难掩少女天性。身上留下疤痕,她自然十分在意。
听说宫里有一种玉容散,专供妃嫔们养颜美容,能祛除疤痕。
瑞珠闻言抬头,眸中闪过期盼,随即又涨红了脸低下头。
怎么,你不想要?
瑞珠轻咬嘴唇:奴婢怎会不想要?只是我一个小丫鬟,哪配用宫里的东西?
岳山略一思索:倒也不算难得,日后有机会给你带一盒。
瑞珠眼中迸出惊喜:老爷此话当真?
岳山笑道:自然不会骗你。
说罢他自己却暗自皱眉。每日回府都被丫鬟们围着,倒像个到处许诺的浪荡子。先前答应紫鹃的卖身契还未兑现,如今又许了瑞珠玉容散,这饼画得着实不少。
瑞珠却未多想,见岳山双脚泡在水中,本要取棉巾擦拭,转念却学着秦可卿的手法为他揉搓起来。少女力道恰好,岳山便靠在椅上闭目享受这片刻安宁。
不多时,秦可卿携宝珠冒雨归来,进门就见原本属于自己的竟被人占了先。将棉巾往宝珠头上一搭,顾不得擦拭雨水,秦可卿急步上前。
老爷,奴婢方才被雨耽搁了,没想到您提前回来。瑞珠伺候不周,还是让我来吧。
见她发梢犹带水珠,岳山摆手道:不必,你去换身衣裳暖暖身子。瑞珠伺候得很好。
秦可卿眯眼看向瑞珠。
瑞珠余光瞥见,身子一颤,如同做了亏心事被抓现行。转念想到方才老爷许诺的宫中秘药,倒真像藏着不可告人之事,愈发心虚起来。
秦可卿打量她片刻,淡淡道:那我先去更衣了。
去吧,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岳山叮嘱罢,见瑞珠又发起抖来,奇道:可是房里太冷?
瑞珠慌忙摇头:不冷,奴婢没事。说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宝珠在一旁瞧瞧这个,望望那个,总觉得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好生古怪。
宝珠,去取些点心来。
听得吩咐,宝珠心头一喜:雪雁姐姐说过,去厨房可是美差。当即脆声应道: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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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妥当后,岳山换了件常服,走到林黛玉房前轻叩门扉。
是可儿姐姐吗?请进。
林黛玉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前归来,只当是秦可卿来访。
岳山推门而入,目光立刻被墙上挂着的画作吸引——那是他与林黛玉共同完成的,旁边还摆着那束未曾凋零的小雏菊。
屋里地龙烧得正旺,却不见紫鹃和雪雁的身影。
林黛玉正伏案执笔,一袭水绿纱衣外罩,白纱裙摆被炉火的热气轻轻拂动,露出雪白的脚踝,衬得她愈发清瘦单薄。
她全神贯注地写着字,丝毫没察觉进来的是岳山。
岳山轻车熟路地在她身旁坐下,静静陪伴,直到她搁笔收墨。
可儿姐姐,你看我这幅字写得如何?林黛玉轻吹未干的墨迹,转头问道。
进步很大,岳山端详着字帖,笔力比先前稳健,转折处也更有章法了。
听见男子的声音,林黛玉惊得指尖一颤,待辨出是岳山,才抚着心口嗔怪:岳大哥是要吓死我才罢休么?
岳山笑道:方才见你写得入神,不忍打扰。这是要送人的?
果然瞒不过你。林黛玉起身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盏推给他。
早先在荣国府时答应给探春妹妹的字画,这几日练了好几幅都不满意。
荣国府啊......岳山沉吟道,确实该再去一趟,至少要把紫鹃的事做个了结。
自从秦可卿带着瑞珠、宝珠住进来,他与紫鹃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分明是紫鹃在刻意回避,想必是以为他要食言了。
正出神时,林黛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岳大哥在外头遇上烦心事了?她抿嘴轻笑,才说了几句话,就看你眉头紧锁。
在家时岳山最不设防,情绪都写在脸上。林黛玉心细如发,自然看得分明。
岳山啜了口茶,叹道:是有些棘手的事,不过都是外头的琐碎。
外院女眷鲜少过问外务,年幼的林黛玉更不多言,只轻声道:“岳大哥才干超群,肩负重任自是应当。但我深信岳大哥定能妥善处置诸事,因岳大哥无所不能。”
岳山失笑,指向门外未拆的花灯:“何谈无所不能?单是这花灯我便做不来。”
林黛玉亦含笑应道:“那终究不是外务。若这也算,岳大哥与我合力,便是无所不能了。”
这番宽慰令岳山胸中郁气顿消。
世间男子奔波劳碌归家,谁不愿听几句温言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