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暴喝:何人敢动?休怪手下无情。声如震雷,虎头湛金枪嗡嗡作响。众家将骤闻狮吼,尽皆股栗,寒毛直竖,僵立如泥塑木雕,面上惧色浓得化不开,唯有檐角铁马惊风,碎成一片凌乱的清响。
张邦昌盯着柴桂尸身,忽觉喉间涌上甜腥,他踉跄着扶住书案,指腹触到案角生死文书,那纸角被汗水洇得发潮,「生死各安天命」六字却仍铁画银钩,在张邦昌眼前挥之不去。
斩!给本丞斩了这逆贼!他猛地甩袖,震得案上令箭筒「哗啦」翻倒,十二支令箭滚落满地,竟似十二道催命符。烛台上烛芯突然爆响,将他面容映得一半青白一半血红,三绺长须抖得如秋风败草,哪里还有半分文臣儒雅之气,活脱脱一个输红了眼的市井泼皮。
王棣按剑上前,沉声道:大人莫不是忘了当着儿郎们立下的生死状?可曾瞧清文书上的字?手指轻轻叩击书案,武场之上,生死有凭,若此刻背约,随意诛杀胜者,蔑视生死状,恐寒了天下英雄之心,日后还如何服人?
张邦昌却似未闻,忽然扑到书案前抓起文书,黄纸在颤抖的指尖发出沙沙轻响,这等草莽匹夫,也配与本丞论文书?他忽然抬眼望向岳飞,见其虽被锁链加身,脊背却仍挺如青松,心中怒意更炽,目无尊卑者,人人得而诛之!刀斧手——
慢着!王棣暴喝一声,虎头湛金枪斜指张邦昌,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在下倒要问问大人,若今日坏了规矩,他日胡虏犯境,谁还肯为圣上卖命?他这话如重锤敲在众人心口,校场四周兵丁尽皆交头接耳,甲胄相撞声里混着远处更鼓,竟似敲在张邦昌脊梁骨上。
张邦昌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戟指岳飞尖叫:少拿官家吓本丞!今日不斩此獠,如何向柴王宗亲交代?斩!斩!斩!连喊三个字,声线已破得不成调子,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王棣踏前一步,靴底将青砖踩出蛛网裂纹,目若朗星,直射张邦昌面门:柴桂仗着金枝玉叶,在校场胡作非为,岳兄弟与之签定生死状,一枪挑了这等奸徒,小梁王自己本事不济,丢了卿卿性命,反要问罪岳兄弟?那柴桂砍伤杨兄弟的事又怎么算?他越说越怒,右手握拳时指节发出「噼啪」爆响,若真教忠良流血又流泪,天下英雄谁还肯提枪保国?莫不是要逼得万千儿郎都投了胡虏?
这一番话如连珠炮般轰出,震得演武厅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张邦昌但见他浑身肌肉坟起如铁铸,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动,不由得喉间发甜。
却见王棣忽然转身,盯着校场中央碗口粗的大旗杆,虎目中寒芒大盛,好个昏聩权臣!王棣暴喝声中,右拳已如捣碓般击出。这一拳挟着他半生的忠肝义胆,拳风过处,砂石横飞,竟将旗杆底座三寸厚的泥土都震得酥了。只听得「喀喇」一声闷响,旗杆中部裂开尺许长的纹路,大旗骤然歪斜,旗角扫过张邦昌头顶,吓得他袍袖被带起的风扯得猎猎作响。
校场中兵丁百姓尽皆骇然,眼睁睁看着那旗杆晃了三晃,竟如醉汉般缓缓向演武厅倾倒。旗杆上铜顶在阳光中划出半轮残月似的弧光,朱漆碎屑扑簌簌落下来,洒在张邦昌绣金官服上,恍若下了一场血雨。「轰!」的巨响中,旗杆轰然倒地,底座石龟被压得碎成齑粉。
张邦昌踉跄后退,后腰撞翻书案,他望着王棣铁拳上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方才那拳若击在自己胸口,怕不是要将心肝都震成泥沼。喉间涌上的腥甜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张邦昌面皮紫胀如猪肝,终于牙一咬,喉间涌起的腥甜混着恐惧,竟比黄连更要苦涩三分,只得颤声挥手:松......松绑吧。
刀斧手们面面相觑,锁链「哗啦」落地声里,岳飞只觉肩颈处血脉如冰河初融,麻痒中带着刺痛。他活动手腕时,听见骨骼发出「噼啪」轻响,恰似挣断了无形的枷锁。抬眼望时,王棣正立在断旗杆旁。
岳飞整了整被勒皱的征袍,这才踏前两步,在王棣面前撩衣便拜。将军今日之义,飞没齿难忘。「扑通」一声,岳飞单膝触地,青砖上的朱漆渗进裤脚,竟似染了片忠心赤胆:若无王将军仗义执言,飞今日必遭奸人毒手。他仰头望着王棣,见其眼中寒星尽化作暖流,不由得心中一热。
王棣伸手虚扶:岳兄弟何需多礼?当今天下,正需你这等忠勇之士。他转头望向郭药师,后者早已捧着花名册候在一旁,灯笼光映得他眼中钦佩之色粼粼如波。将岳兄弟名字记在从军名册第一页,我军中不能没有岳少侠此等英雄。王棣顿了顿,手指划过断旗杆上的裂纹,便破格授他百夫长之职,明日卯时到演武厅听令。
郭药师应声时,笔尖在二字上洇开小团墨渍,恰似滴在宣纸上的热血。忽闻身后有人闷哼,却是杨再兴用枪杆撑着地面,缓慢起身,胸前伤口渗出的血珠已将衣襟染成深紫。王棣急忙抢步上前,袖中带出的风竟将杨再兴额前汗湿的碎发吹得扬起:贤弟伤势如何?
不妨事。杨再兴咬碎半颗后槽牙,硬生生将痛呼咽回喉咙。
“张右丞”王棣忽然转身,语气冷得能刮下冰碴,“您该告辞了”他手指向角门,那里柴桂的家将们正缩成一团,恰似被踩扁的癞蛤蟆。
“是......是该告辞了。”他勉强扯动嘴角,却比哭还难看,袍袖拂过书案时,将「生死文书」扫落在地。随从们忙不迭拾起他的官帽,却见帽翅上金线绣的蟒纹已被冷汗洇得走了形,活像几条垂死的蚯蚓。
张邦昌瞥了王棣一眼,只觉王棣面色铁寒,忙用袍袖掩面转身,带齐家将时靴底碾碎半朵带血杨花,恰似踩灭了最后一点体面。众人垂头鼠窜时,阳光将他们影子拖得极长,活像一串被拎起的丧家之犬,迤逦没入校场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