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正月,汴梁的雪尚未化尽,江南已是阴雨连绵。童贯按剑立于船头,望着满江寒水皱成铁鳞,身后十五万宋军如铁流般分作两路——王禀的战船蔽江而下,直取杭州;刘镇的铁骑踏碎晨雾,径逼歙州。他指尖摩挲着圣上亲赐的金镶玉剑鞘,
都统制,前方就是秀州。副将递来的牛皮地图上,杭州与秀州的连线像道渗血的伤口。童贯抬眼望去,远处秀州城头的旌旗已辨不清颜色,唯有方腊军的大旗在雨幕中翻卷,如同一团烧不旺的野火。他忽然想起市井传言,说方腊军中有位郑魔王,善使泼风刀,曾在睦州斩落宋军三员大将的首级祭旗。
同一时刻,秀州城楼上,方腊军统领正将酒碗砸在城砖上:童贯老儿欺人太甚!酒液混着雨水顺着砖缝流淌,在杀朱门的鲜红标语旁积成小潭。他身后的士卒们握着竹枪,枪头绑着的红布已被雨水浸成褐紫,却仍在风里猎猎作响。忽然,城西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探马浑身是血撞进城楼:报!宋军刘镇部绕后夹击,秀州粮道......粮道断了!
杭州城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守军望着秀州方向腾起的黑烟,手中的梆子掉在地上。方腊军副将攥紧腰间的断刀——那是去年在青溪县杀地主时夺的,刀柄还缠着起义时的红巾。秀州一失,杭州危矣。他望着城下奔流的钱塘江,江水比平日浑浊三倍,隐约有浮尸顺流而下,郑魔王的偏师若能拿下信州,尚可扭转战局......
却说郑魔王的铁骑兵踏破常山城门时,城门守军的灯笼还在飘着元宵的余烬。这位绰号的方腊将领披着黑熊皮袄,刀鞘上串着的十二颗宋军首级在马鞍旁晃荡,每颗首级的发辫都缠着象征的黄布条。直取信州!他的泼风刀劈开晨雾,刀锋上的血珠溅在路牌上,将字右半染成猩红。
信州守将王愈登上城楼时,正见方腊军的云梯如长蛇般逼来。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混着城头的梆子响,拆民房作滚木,熔神庙铜钟为礌石,给我把这帮反贼钉在城下!身旁的偏将高志临早已按捺不住,手按剑柄请命:末将愿带三百死士,伏于城西竹林,待贼军深入......
正月廿三,信州城下的竹林在雨中发出沙沙轻响。郑魔王的先锋军踏入竹林时,马蹄溅起的泥浆里露出半截宋军衣甲——竟是故意丢弃的。他心头一紧,尚未喝止,便听见梆子声骤起,万箭从竹梢攒射而下。中计了!泼风刀舞成圆盾,挡下迎面而来的箭雨,却见高志临率伏兵从两侧杀出,手中长枪挑着的字大旗被雨水浸透,猎猎作响如战鼓。
方腊军后撤时,忽闻信州城门大开,王愈亲率主力杀出,城头的礌石如暴雨倾盆。郑魔王望着退路被截断,铁骑兵在泥泞中寸步难行,忽然想起出发前方腊的叮嘱:若遇埋伏,速速撤回衢州。他狠咬舌尖,挥刀砍断缰绳,坐骑吃痛狂奔,竟撞开条血路。身后传来副将的惨叫,回头时只见那人被宋军勾镰枪拖下马,首级瞬间悬上了城楼。
信州之战持续到暮色四合,钱塘江的潮水卷着血水漫上江岸。王愈站在城头,望着方腊军败退的方向,手中令旗已被鲜血染透。高志临押着俘虏走来,俘虏衣襟上的刺绣已被撕烂,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那是江南百姓常穿的衣裳。这些反贼,不过是被官逼民反的苦人。高志临低声道。王愈沉默良久,转身将圣上赐的御酒浇在城砖上:苦人?可官家口谕,是要斩草除根的......我们若不从,童贯不会让我们好过得……
是夜,信州城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宛如一串泣血的红豆。远处衢州方向,郑魔王清点残兵,发现三千铁骑只剩不足千人,黑熊皮袄也被砍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摸出怀中的起义檄文,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八字已被雨水晕开,像极了信州城下的血泊。
正月的最后一日,童贯的捷报送到汴京时,赵佶正在深宫作画。秀州已克,杭州指日可下。黄门内侍的声音隔着帘布传来,带着江南的湿冷。
身旁伴奏的琴音渐急,如钱塘潮涌,赵佶恍惚看见地图上的江南地界,正被血色一点点染红,而汴京城的深宫里,还在暖风里唱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