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站在高楼之巅,俯瞰着脚下那片在“善良规则”照耀下却依旧故我的冰冷都市,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摧毁了象征性的压迫之塔,却未能唤醒麻木的灵魂,这结果比他面对亿万宇宙的强敌更加让他感到挫败。
“你懂了么?”
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
秦羽猛地回头,只见渔晚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那般单纯懵懂,而是蕴含着一种看透了万古沧桑的平静与深邃。显然,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乃至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与困惑,都未曾逃过她的眼睛。
“懂什么!”秦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天衡塔的崩塌未能换来预期的结果,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你只搞了一座塔,没搞到真正的核心!”渔晚的语气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了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下方那庞大的界城,“要我说,应该这样搞!”
话音未落,她指尖骤然迸发出无数道细微却精准无比的流光,如同命运之针,瞬间射入界城的各个角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秦羽的神识清晰地“看”到,界城中那些占据着财富与权力顶端、制定并享受着旧规则红利的一小撮人,无论是隐藏在幕后的资本巨鳄,还是台前的规则代言人,他们的生命气息在流光触及的瞬间,便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悄然熄灭!
转瞬之间,不知死了多少人!一场无声却彻底的大清洗!
旧的血脉被斩断,旧的权力结构瞬间崩塌。
紧接着,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引导下,界城那庞大得惊人的财富,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向着更广泛的下层流动!新的技术精英、有能力的实干者、甚至是运气好的普通人,迅速崛起,成为了新的财富中心。
这些人,大多曾是旧规则的受害者或边缘人。他们掌权后,痛定思痛,汲取“教训”,开始制定新的规则。
新的规则赫然是:五险一金齐全,965工作制!
强制性的社会保障,明确的工时限制!界城仿佛一夜之间进入了理想中的“乌托邦”!人们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希望,工作效率似乎并未下降,创造力反而因为有了保障和闲暇而被激发。整个城市焕发出勃勃生机。
秦羽怔怔地看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然而,渔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预告:“看下去。”
时光在渔晚的指尖加速流淌……
新的规则仅仅持续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那些新的财富中心,那些曾经立志要打造公平世界的“屠龙少年”,在掌握了巨大的资源和社会影响力后,在舒适和权力中浸泡日久,他们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维持高福利需要巨大的成本,自身的财富增长似乎遇到了瓶颈,后来者追赶的脚步让他们感到了威胁,内心深处对失去现有地位的恐惧开始滋生……
于是,潜移默化中,规则开始被重新诠释,被钻营出漏洞。
“自愿加班”的文化被悄然提倡。
“奋斗者协议”开始出现。
“弹性工作制”变成了无限延长工时的遮羞布。
996,007 的幽灵,换了一副面孔,再次悄然回归!
新的恶龙,在曾经的理想主义废墟上,再次诞生了!
渔晚面无表情,再次射出一道流光。
又是一场无声的清洗。
界城再次恢复到了“五险一金齐全,人人有保障”的“理想状态”。
但这一次,秦羽看得更清楚了。随着财富覆盖人数的绝对增多,附带的福利支出呈几何级数增长。为了维持这套看似完美的福利体系,整个社会必须创造出更多的财富!税收无形中增加,各种隐形的“服务费”、“管理费”层出不穷,本质上,依旧是对更广泛人群、以更隐蔽方式进行的财富掠夺!
只不过,这次掠夺披上了“保障”和“公平”的外衣。
渔晚不断加速着界城的时间流速。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演化在不断产生,循环在一次次重复。
有人不堪压迫,奋起反抗,流血流泪,或许能换来短暂的清明,但很快又陷入新的轮回。
有人选择沉默,麻木接受,在规则的缝隙中艰难求存。
更有人,在反抗的路上说了一半,看清了“大势所趋”,或是被利益诱惑,最终调转枪口,成了维护新规则的“间谍”和帮凶!
制度在变,口号在变,剥削的形式在变。
但世界的规则演变背后,人心深处对资源占有的渴望、对失去的恐惧、那名为“贪婪”的底层代码,却始终未变!
秦羽看着界城在渔晚的操控下,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自我复制悲剧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似曾相识的轮回戏剧。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冰冷。
难。
难。
难。
摧毁一座塔,容易。
改变一套规则,艰难。
而要撼动人心深处那与生俱来、又在特定环境中被不断放大的贪婪与恐惧,几乎是……不可能的使命。
渔晚停下了手指,界城的时间流速恢复正常。她转头看向秦羽,那双看尽沧海桑田的眼眸中,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现在,你懂了么?”她轻声问道,仿佛在问一个亘古的谜题。
秦羽沉默良久,目光从界城收回,望向无尽虚空。
他懂了。
他懂了为何老阿婆说要找“压舱石”。
他懂了为何宝莲灯会成为他内宇宙的核心。
他懂了为何真正的反抗,不仅仅是力量的对抗。
问题的根源,从来不在外界的某一座塔,某一条规则。
而在于“心”。
在于如何面对那永恒存在的、人性的幽暗面。
他的路,似乎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已非简单的“战胜”所能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