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属于金属链条的“嘎吱”声,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
声音从主大厅高耸的穹顶传来,带着一种金属被拉伸到极限的、令人牙酸的尖叫。
灰尘,混合着细小的石屑,像一场微型污浊的雪,从黑暗的上方簌簌落下。
薇薇安扑倒在石柱脚下,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那股剧烈的震动顺着石柱,通过地面,传遍她的全身。
猎魔人的动作停滞了。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狞笑,也僵硬在嘴角。
他是一个猎人,一个训练有素的、对任何环境异动都保持高度警惕的猎人。
他听到了那声音。
他的头颅下意识地抬起,视线离开了那个已经扑倒在地的猎物,向上方那片深沉的黑暗望去。
也就在那一瞬间。
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巨大的、盘踞在穹顶阴影中的、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的黑色轮廓,猛地一沉。
那根连接着它的、早已锈迹斑斑的主承重铁链,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的巨响中,崩断了。
那盏巨大的、由黑铁打造的、镶嵌着无数残破水晶的吊灯,失去了最后的束缚。
它没有立刻坠落。
它先是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重量,向一侧倾斜,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死亡的弧线。
残存的水晶挂坠,在空中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而又诡异的、如同风铃般的声响。
然后,它带着积攒了数百年的重量与尘埃,向着大厅的中央,向着那个刚刚抬起头的、渺小的身影,轰然砸下。
亚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恐惧”这种情绪。
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十字弩,下意识地,横挡在自己的头顶。
那是一个猎人在面对无法闪避的攻击时,做出的、最本能的防御动作。
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吞噬了主大厅里的一切声音。
整个城堡的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震。
薇薇安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嗡鸣。
那盏分量惊人的铁艺水晶吊灯,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砸落在大厅中央的石质地板上。
坚硬的黑铁框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悲鸣。
那些本就残破的水晶挂坠,在一瞬间,被震成了亿万颗细小的、闪光的粉尘,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向着四周爆开。
那坚硬的石质地板,以吊灯的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亚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那堆由扭曲金属和破碎水晶构成的、巨大的残骸之下。
他那把由圣橡木打造的十字弩,断成了两截,被远远地抛飞出去,滚落到大厅的角落,不再有任何声息。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巨响的回音还未散尽,大厅便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尘土味的沉寂。
只有穹顶之上,那根断裂的铁链,还在空中一下一下地,如同钟摆般,无声地摇晃。
薇薇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纯粹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许久。
她才用那双还在发软的手臂,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勉强支了起来。
她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把把混杂着灰尘的刀子,刮得她喉咙生疼。
她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弥漫的尘雾,落在了大厅中央那堆巨大的、狼藉的废墟之上。
那盏吊灯,安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头被斩杀的、巨大丑陋钢铁巨兽的尸体。
一截穿着黑色雨衣的手臂,从扭曲的铁艺框架缝隙中,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只手上,还戴着猎魔人专用的、刻有净化符文的皮质手套。
它一动不动。
薇薇安就这么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那只手。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属于社畜秦瑶的那部分思维,已经彻底停摆。
她无法思考。
她无法理解。
就在几分钟前,这个人,还像一个不可战胜的死神,将她追得狼狈逃窜,将她逼入绝境。
而现在,他就这么,安静地,被压在一堆破铜烂铁之下,生死不知。
生与死。
在这一刻,不再是书本上的两个字,也不再是电影里的某个桥段。
它变成了一种,可以被触摸的、可以被闻到的、具体的现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有金属和石头被砸碎的焦糊味。
有陈年灰尘的呛鼻味。
还有一股……
从那堆废墟之下,隐隐传来的、温热铁锈般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像一把钥匙,重新启动了她那具属于吸血鬼的、疲惫不堪的身体。
一阵强烈的、源自于血脉深处的虚弱感,混合着对血液最原始的渴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
她撑着膝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身上那条长裙早已在刚才的追逐和翻滚中,变得破烂不堪,像一块挂在她身上肮脏的破布。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被碎石和杂物划出的伤口,渗着血丝。
她每走一步,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但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堆废墟,走了过去。
她没有想好要去做什么。
是确认那个猎魔人的死活?
还是……
去品尝自己那份,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的战利品?
她不知道。
她只是,机械地,向着那片狼藉,向着那个刚刚还在追杀她的敌人,向着那股让她感到既恶心又渴望的血腥味,缓缓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