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凡尔赛城堡那永恒不变的、腐朽的静谧截然不同，世界的另一端，是另一番景象。
GApI，全球超自然现象调查局，亚洲分部。
这里没有惨白的月光，只有冰冷的、从天花板上均匀洒下的、毫无生气的荧光。
空气中没有泥土和血腥味，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嗡鸣，以及一股淡淡的、属于电子元件过热后产生的臭氧味道。
这里是数据的海洋，是逻辑的王国。
是人类试图用科学与理性，去解析、去掌控那个隐藏在“帷幕”之后的、疯狂世界的秘密前线。
数据分析中心，A区。
年轻的调查员杰克，顶着一双因为连续三十六小时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里捧着一份厚厚的、还散发着打印机墨香的文件，站在了自己部门主管的办公室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合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和肾上腺素的亢奋。
然后，他抬起手，敲响了那扇由磨砂玻璃制成的、冰冷的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沉稳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杰克推门而入。
他的主管，陈航，一个年近五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
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由无数代码和数据构成的瀑布流。
“报告。”
杰克将手中的文件，双手递上，放在了陈航的桌面上。
文件的封面上，用醒目的黑体字，打印着一行标题。
【关于“暗夜之眼”平台高危信号源“薇薇安”及其关联实体“弗拉基”的初步行为分析报告】
陈航的目光，从数据流上移开，落在了那份报告上。
他没有立刻去翻，只是用指尖，敲了敲报告的厚度。
“二十页？”
他抬起眼皮，看了杰克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新人调查员都感到压力的审视。
“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网络角色扮演游戏里的虚拟主播？”
“主管，她不是虚拟的。”
杰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对那场pK的完整录屏，进行了逐帧分析，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陈航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做了一个“你继续说”的手势。
“首先，是物理反应。”
杰克调出了自己随身平板上的一个视频片段。
画面上，正是薇薇安提出那个关于“纯银”的致命问题时，弗拉基男爵的特写。
“请看这里，第18分34秒。”
杰克按下了暂停。
“当‘纯银’这个词出现时，目标‘弗拉基’的瞳孔，出现了0.2秒的非正常收缩，颈部皮肤温度，在红外热成像下，瞬间升高了0.5摄氏度。”
“这种应激反应，与GApI秘密档案，编号73b中，关于‘低阶血族对神圣金属概念的生理排斥现象’的描述，高度吻合。”
陈航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也可能是演员的自我修养。”他淡淡地说。
“那这个呢？”
杰克又切换到了另一个片段，是薇薇安最后那段“女王宣言”。
他点开了一个音频分析软件。
屏幕上，薇薇安的声音，被转化成了一道道复杂的光谱。
“我们对她的声音，进行了‘模因污染’等级的分析。您看，在正常的声波频谱之下，还存在着一道极其微弱的、人类耳朵无法直接分辨的次声波。”
“这道次声波的频率，与我们已知的、几种低阶‘魅惑’或‘说服’类精神魔法的波动频率，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段听起来有些空洞的演讲，却能引发直播间观众如此强烈的情绪共鸣。这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超自然干涉。”
这一次，陈航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份厚厚的报告。
他翻开了第一页。
报告里，是薇薇安和弗拉基的详细资料对比，旁边附着一张张从直播中截取的高清图片，上面用红色的线条，标注着各种可疑的细节。
比如，薇薇安那双在特定光线下，会反射出非人光泽的红色瞳孔。
比如，弗拉基在暴怒时，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比正常人要尖锐许多的犬齿。
陈航一页一页地翻着，速度不快不慢。
他的表情，也始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杰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自己这位主管，是GApI最资深的调查员之一，见过的离奇事件，比他看过的电影都多。
寻常的证据，根本无法打动他。
“说重点。”
陈航翻到报告的中间，忽然开口。
“这些，都只是个体特征。”
“就算他们真的是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低阶血族，也够不上‘高危信号源’的等级。”
“重点是平台，主管。”
杰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整个报告里，最核心、也最大胆的结论。
“是那个叫‘暗夜之眼’的直播平台。”
“我们的网络技术部门，动用了最高权限的‘深网’追踪协议，试图定位它的服务器来源。”
杰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结果是……一片空白。”
“它的数据流，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我们无法追踪，无法拦截，甚至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的ddoS攻击。”
“它不像是建立在现有任何一个物理服务器上的网站，更像是一个……”
“独立的、由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支撑起来的次元空间。”
陈航翻动书页的手，停顿了一下。
“而更关键的，是这个平台的用户构成。”
杰克滑动着自己的平板，调出了一张由无数Id和头像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社交网络分析图。
“‘魔法少女咕噜噜’、‘头很铁’、‘路过的鹰身女妖’、‘哥特少年小德’……”
“我们对薇薇安直播间里，所有发言超过三次的活跃用户，都进行了背景调查。”
“结果，一无所获。”
“这些Id，在表世界的任何一个网络平台上，都不存在。”
“就好像，他们是只活在‘暗夜之眼’里的……幽灵。”
杰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主管。
“主管，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暗夜之眼’，很可能是一个我们从未发现过的、前所未有的、只对超自然生物开放的线上社区。”
“它的规模，可能远超我们想象。”
“狼人、女巫、精灵、僵尸……所有传说中的生物，可能都在上面。”
“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互相隔绝。”
“他们在社交，在娱乐，在交易，在形成一个我们完全无法监控的、庞大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线上社会。”
“而薇薇安，这个看起来贫穷、落魄、甚至有些滑稽的吸血鬼，正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成为了这个未知世界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的影响力，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飞速扩张。”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体威胁了，这是一个文明级别的……潜在风险。”
杰克一口气说完，整个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
陈航合上了那份报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
两下。
三下。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杰克那颗早已悬到半空的心上。
许久，陈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报告，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