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煜雪与兰灏一前一后踏入，除了还坐在原位没动顾清风，厅内其余人皆起身行礼。
兰煜雪在主位落座，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兰灏侍立其侧，眉头微蹙，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主人翁的疏离，“父王，这些都是蓬莱岛的客人。些许小事，不如由儿臣来招呼……”
他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他们怎么来了！岛上竟无一人提前通报？
还有雷烈，自那日回岛后便再无音讯。他之前沉浸在弱冠礼的喜悦与对未来的筹谋中，此刻才骤然惊觉，并非没有消息，只怕是消息早已被人中途拦截了！
是，父王？
兰煜雪并未理会兰灏的提议，目光径直落在白无尘身上，重复了方才的问题，语气平静无波，“方才说，要还世子清白？”
白无尘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回王爷，世子他……”
兰煜雪打断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现在的世子是兰灏，至于你说的应该是兰策，身患重病，年后殁了。”
“！！！”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
白无尘、薛神医、苏锦等人无不面露惊愕，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苏锦更是瞪圆了眼睛，失声叫道，“怎么可能？！薛神医，您不是说……”
话未说完，触到兰煜雪深邃无波的目光，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后半截质问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白无尘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掠过惋惜与遗憾。他悄悄瞟了眼兰灏，心中了然。他不惧得罪这位新世子，该说的，还是会说下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身旁那名唤腊梅的女子点了点头，声音沉痛，“腊梅姑娘，你说吧。将你们所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王爷。”
腊梅抬手擦去眼角瞬间涌出的泪，定了定神，“是。回禀王爷，原本，我们姐妹共有八人，皆是云岛主，云雪萍的贴身婢女，自幼服侍左右。其他四位姐妹，桃花、杏花、梨花、荷花，都已不幸离世。”
她开口时，兰灏脑中已飞速盘算好了对策，死无对证，即便说出些什么，也牵扯不到自己头上。他慢慢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看着几人。
腊梅继续道，“自蓬莱岛归顺朝廷，岛主她，便终日郁郁寡欢。直到有一日，她突然变得很高兴。起初我们不知详情，可不久后，桃花她们四人便接连消失了。
岛主说，是将她们许配了好人家，送出岛去了。我们虽觉突然，却也未曾多想，毕竟，我们受岛主恩惠长大。直到后来，我们剩下的四人，也被岛主抓住，关进密室。”
“腊梅！你胡说什么？！”兰灏猛地提高声音，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被污蔑的愤怒，“我娘，我养母一向宅心仁厚，待下人宽和，怎会无缘无故囚禁你们？此事定有蹊跷！父王，她们……”
“急什么？”兰煜雪抬手，止住兰灏的分辩，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腊梅，“让她说完。身为世子，连这点沉稳都没有？”
“……是。”兰灏咬牙应下，收回攥住兰煜雪衣袖的手，背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
腊梅得到允许，深吸一口气，眼中泪水再次滚落，“被关进密室后，起初我们神智尚清醒，亲眼看见，听见，桃花她们四人，根本不是什么嫁人，是被岛主与那个南疆来的妖女林夭，活活喂毒试药，试死的！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恨意，“因为岛主说，我们都是女子，修习的武功路子与她同出一源，日常饮食又与她相近，体质最为合适。
那个林夭，每日给我们灌下各种稀奇古怪的剧毒药物，观察我们的反应，记录药性……生不如死。”
另一名叫芙蓉的女子接口，语气坚定，带着劫后余生的恨意，“没错！若非陈嬷嬷发现动了恻隐之心，若非世子……兰策公子斩杀岛主与那妖女林夭，我们姐妹四人，早已步了桃花她们的后尘，化作枯骨一堆！兰策公子，是我们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
她们坦言，最初因顾及兰灏，不愿前来。可后来得知兰策背负杀害云雪萍的恶名，几番挣扎，终于决定前来京城，说出真相。
“所以……”一直沉默的顾清风，终于涩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兰策他当时说的，都是真的。”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兰策急怒绝望却无人肯信的眼神，想起自己因师尊玉像碎裂而与他恩断义绝，想起后来因云雪萍之死众人对他的围剿与唾弃……
心如刀绞。
兰灏心底猛地一沉，暗叫不好，面上却立刻换上混合着悲痛与义愤的神情，“师父！岂能只听她们一面之词？我养母她绝非如此歹毒之人！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们所言有几分可信，”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兰策摔毁师祖玉像、杀害罗姨与六师叔、乃是逆贼钟思岳之子，这些难道也是假的？
他摧毁践踏师祖牌位，对父王和师父出手，他还曾数次意图加害于我，甚至指使小德子在我饮食中下毒！桩桩件件，岂能因这不知真假的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复杂难言。真相的碎片与固有的罪名交织在一起，让人一时难以理清。
兰煜雪阴沉着脸，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世子所言不错。即使这一件冤枉了他，那些事，也都是真的。”
他抬眼，看向面色沉重的白无尘等人，语气稍缓，“诸位远道而来，心意本王领了。只是其中内情复杂，非尔等所知全部。本王不怪你们。既然来了，便在京中多住两日吧。兰灏——”
“儿臣在。”
“代本王，送几位贵客去客院安顿。”
“……是。” 兰灏躬身应下，转身面对白无尘等人时，脸上已恢复得体的客气，“来人，送贵客去安置。”
待下人引着神色各异的一行人离开，厅内只剩下依旧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顾清风和陆不语。
人已死，即便说出部分真相，又能如何？有些人，似乎根本不在乎。
“我们，走吧。” 白无尘最终低声道。
薛神医亦跟着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