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浓稠的雾霭黏住,每一秒都拖拽着沉重的恐惧。那庞大的阴影如同梦魇中的巨兽,在乳白色的帷幕后缓缓移动,低沉的引擎声不再是远方的背景噪音,而是化作有形的压力,挤压着“海风号”上每一寸空间和每个人的神经。
阿伦的手稳稳按在腰后的枪柄上,食指感受着扳机护圈的冰冷弧度。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用极低、极缓的气息对身旁的卡尔和汉森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无声指令:保持绝对静默,非致命接触不得开火,优先寻找规避路径。
卡尔微微颔首,如同融入船舷阴影的一部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移动的黑暗,评估着对方可能的船型和武装等级。汉森则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匍匐到船尾,小心地探出头,试图在雾气缭绕的尾流中,寻找对方是否放下了小艇或者有其他人员活动的迹象。
陈默和李雯蜷缩在船舱内,透过模糊的舷窗向外望去,只能看到那片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轮廓和更深处模糊的灯光。无线电里偶尔传来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断断续续的命令式语句,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他们最后的侥幸心理。这绝非偶遇的商船或游艇。
“能判断型号吗?”陈默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道,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阿伦缓缓摇头,嘴唇几乎没动:“吨位不小,引擎声不像普通民船……更接近海岸警卫队的高速巡逻艇,或者……某些私人军事公司的武装船只。”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坏的可能,“也可能是‘影卫’外包的执行单位。”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引擎声调突然发生了变化,从稳定的巡航状态转为更低沉的、带有些许空腔共鸣的声响——这是船只正在极其缓慢地微调航向,进行精细搜索的标志!同时,一道强烈但不刺眼的白光穿透浓雾,如同巨兽睁开独眼,开始以某种规律扫视海面。探照灯!
光柱像一把无形的剃刀,贴着海面刮过,最近时距离“海风号”的右舷不足二十米!炽热的光晕边缘甚至能让人感受到那股非自然的灼热。陈默和李雯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只要那光柱再偏转几度……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浓雾极大地削弱了探照灯的效果,光柱在乳白色的介质中迅速发散,无法及远,也无法清晰成像。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探照灯扫了几下后便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声音——一种高频的、类似昆虫振翅的“嗡嗡”声。
“声呐!”阿伦脸色骤变,“他们在进行主动声呐探测!寻找水下目标或者……像我们这样关闭了引擎的漂浮物!”
主动声呐的脉冲波如同水下的蝙蝠尖叫,一圈圈扩散开来,虽然对水面小艇的探测效果不如对潜艇,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一旦被扫描到,其回波特征足以让“海风号”无所遁形。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阿伦当机立断,对着卡尔和汉森猛一挥手,“准备启动引擎!汉森,释放烟雾浮标!卡尔,准备干扰弹!”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启动引擎会立刻暴露自身位置,但在对方已经动用声呐的情况下,静止不动同样危险。释放烟雾和干扰是为了制造混乱,争取那转瞬即逝的逃脱窗口。
汉森迅速从船尾一个隐蔽的储物箱里取出两个罐状物,拔掉保险销,奋力向左舷和右舷外侧抛去。随着轻微的“噗嗤”声,大量灰白色的浓烟迅速从海面升起,与自然雾气混合,但颜色和质地略有不同,短时间内可以形成视觉干扰区。
几乎在烟雾升起的同一时刻,阿伦猛地拧动了钥匙!
“嗡——咔——!”引擎再次发出那令人揪心的、不顺畅的启动声,转速表指针疯狂摇摆,船身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快啊!”陈默在心中无声呐喊。
就在“海风号”的引擎终于挣扎着发出相对稳定的轰鸣,船身开始获得动力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雾气!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一个带着倒钩的金属抓缆,拖着粗实的绳索,如同毒蛇般从阴影中激射而出,精准地、狠辣地抓住了“海风号”左舷的护栏!缆绳瞬间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接舷钩!
对方根本不想警告,不想对话,他们的目的明确而高效——捕获!
“砍断它!”阿伦怒吼一声,同时猛打方向盘,试图利用小艇的灵活性甩脱拉扯。
卡尔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多功能战术斧,一个箭步冲到左舷,挥斧便向那绷紧的缆绳砍去!
“铛!”火星四溅!那缆绳内部竟然编织了金属丝,异常坚韧,一斧之下竟未能立刻断裂!
而就在这短暂的耽搁间,第二道、第三道破空声接连响起!更多的接舷钩从不同方向飞来,“噗噗”两声,分别抓住了船尾的栏杆和舱顶的天线基座!
“海风号”像一只被多只巨爪按住的昆虫,船身猛地一滞,引擎发出过载的悲鸣,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开始不受控制地向那庞大的阴影倾斜、靠近!
“他们要把我们拖过去!”汉森在船尾大喊,举枪瞄准了绷直的缆绳,但缆绳在剧烈晃动,极难命中,而且一旦开枪,就意味着全面交火。
浓雾中,那阴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已经能看到它高大干舷上模糊的人影晃动,甚至能听到对方船上传来的、带着某种狩猎兴奋感的呼喝声。
阿伦眼神一厉,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对着通话器吼道:“卡尔!汉森!阻敌登船!陈默,李雯,抓稳!我们强行突围!”
他猛地将油门推到最大,完全不顾引擎那濒临崩溃的嘶吼,同时疯狂左右转动方向盘,让“海风号”像一匹受惊的野马般在海面上剧烈扭动、画圈,试图利用离心力和突然的变向来崩断或松动那些致命的缆绳。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固定在桌面上的物品噼里啪啦地掉落。陈默和李雯死死抓住能固定身体的一切,在剧烈的颠簸和摇晃中,胃里翻江倒海。
卡尔放弃了砍缆绳,和汉森一起,依托船舷的掩护,举枪对准了那些试图沿着缆绳滑降过来的、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
“砰!砰!”
清脆的枪声终于打破了雾海的死寂,拉开了这场力量悬殊的近距离猎杀的序幕。
子弹呼啸着划过短暂的空间,打在对方船体上溅起火星,或者钻入水中发出“噗噗”的声响。对方也立刻还击,密集的子弹如同冰雹般泼洒过来,击打在“海风号”的玻璃钢船体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船舱玻璃瞬间炸裂!
碎片四溅!李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臂被飞溅的玻璃划开一道血口。
“低头!”陈默猛地将她拉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心脏因为恐惧和愤怒而疯狂跳动。他们就像被困在铁罐里,被动地承受着枪林弹雨。
一根缆绳在剧烈的晃动和子弹的洗礼下终于崩断,像死去的蛇般瘫软下去。但另外两根依旧死死抓着“海风号”,并且,已经有两条黑影,如同敏捷的猿猴,沿着缆绳滑下了大半,眼看就要踏上甲板!
卡尔和汉森拼死阻击,子弹精准地封锁着对方的落脚点。一名黑衣人在半空中被击中,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海水。但另一名则成功荡到了船艏附近,就地一滚,半蹲起身,手中的自动武器已经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
汉森闷哼一声,肩头爆出一团血花,身体向后踉跄。
“汉森!”卡尔目眦欲裂,调转枪口,连续几个点射,将那名刚刚登船的黑衣人压制在船艏的锚机后面。
局面急转直下!“海风号”被拖拽得越来越近,与那庞大阴影的距离已不足三十米!引擎在过载和缆绳的拉扯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熄火,冒出滚滚黑烟。更多的黑衣人正在对方船舷边集结,准备进行第二波、更致命的强攻。
浓雾依旧弥漫,但猎杀已近尾声。绝望,如同这冰冷的海水,开始淹没每一个人。
阿伦看着失控的局面,看着受伤的同伴,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看向陈默和李雯,声音嘶哑而急促:
“记住坐标!东经xxx,北纬xxx!‘信天翁’!跳海!现在!”
话音未落,他不再理会缆绳和敌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方向盘向一侧打死,同时按下了某个隐藏在控制台下的按钮!
“海风号”残存的动力和惯性,加上这最后一搏的转向,使得船体以一种近乎侧翻的惊险姿态,猛地向一侧甩去!那巨大的离心力,瞬间将紧紧抓着固定物的陈默和李雯,如同投石索上的石子般,狠狠抛出了船舷,投向外面那片冰冷、黑暗、但或许蕴含着一线生机的大海!
“噗通!噗通!”
落水声被枪声和引擎声掩盖。
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阿伦按下的按钮引爆了安装在船体关键部位的少量炸药——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最后的毁灭!
“轰!轰!”
几声不大的爆炸声响起,“海风号”的船体中部腾起火焰和浓烟,关键设备连同那台一直不稳定的引擎,在火光中彻底报废。
阿伦在爆炸的火焰中,最后看了一眼陈默和李雯落水的方向,然后举起武器,对着试图登船的黑衣人,打光了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海面上,浓雾、硝烟、燃烧的残骸混杂在一起。那艘庞大的黑影终于完全显现,是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线条硬朗的灰色武装船只。它缓缓靠近燃烧的“海风号”,放下更多小艇,黑衣人在残骸间搜索着。
落水的陈默和李雯,在刺骨的冰寒中挣扎着浮出水面,呛咳着,拼命远离那片死亡区域。他们回头,只看到燃烧的“海风号”正在缓缓下沉,以及那艘灰色船只冷酷的轮廓。
阿伦、卡尔、汉森……凶多吉少。
而他们,怀揣着最后的秘密和那个陌生的坐标,漂浮在茫茫的、危机四伏的大洋之上。
猎杀并未结束,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