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手铐金属的触感紧紧咬合在腕骨上,透过薄薄的、污秽不堪的衣袖,传来不容置疑的禁锢和寒意。两个警察动作粗暴地将陈默从地上拽起来,反剪的双手让他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伤口被牵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闷哼一声,没有叫出声。
雪亮的手电光柱毫不客气地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高大轮廓,以及他们脸上公事公办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姓名!”一个声音严厉地喝道,带着审讯特有的压迫感。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另一个警察已经粗暴地开始搜他的身。粗糙的手掌拍打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掏空了他每一个口袋。
那几枚沾着泥的硬币。那个屏幕碎裂、电量耗尽的老年机。还有……那个冰冷、变形、沾着血污和污泥的铝制饭盒。
“这是什么?”警察拿起饭盒,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试图打开,但变形的盒盖卡得很紧。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U盘!
但他不敢有任何异常表现,只是低着头,哑声道:“……饭盒。”
警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掰了几下,没能打开,似乎觉得这破烂东西没什么价值,随手将其扔进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和其他物品放在一起。
陈默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U盘暂时安全,但只要饭盒被带回警局,迟早会被打开。
“问你话呢!姓名!”之前的警察不耐烦地再次喝道,推了他一把。
“……陈默。”他低声回答,声音沙哑。
“身份证号!”
陈默机械地报出一串数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张绍林为什么突然逃跑?那个摔碎的设备发出的“定位信号”到底是什么?这些警察……是正常的出警,还是……也是“暗河”力量的一部分?陆巡的警告和苏晚的留言像魔咒一样回荡在耳边——不要相信任何人。
警察记录下他的信息,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押着他,朝着堤岸上停着的警车走去。
他被粗暴地塞进了警车后座,左右都坐着警察,像夹心饼干一样被牢牢控制。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海风和喧嚣,只剩下车内压抑的空气和无线电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
警车启动,驶离码头。
陈默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亮起晨光的城市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正被带入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境地。
父亲、苏晚、王海叔、陆巡……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张绍林那张金丝眼镜后冰冷平静、最后却惊慌失措的脸上。
为什么?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警车没有开往最近的派出所,而是直接驶入了市公安局的大门。经过严格的门岗检查后,车子停在了主楼后面一栋相对独立的、看起来更加森严的建筑前。
刑事侦查支队。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事情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他被带下车,押进大楼。走廊里灯光惨白,空气中有消毒水和打印纸的味道。偶尔有穿着警服或便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投来审视的目光。
没有审讯,没有立即问话。他被直接带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是软包材质,天花板角落有一个摄像头亮着红灯。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在这里等着!”押送他的警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走出去,从外面锁上了门。
“咔哒”的落锁声,像最终审判的锤音。
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陈默颓然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依旧被铐在身后,姿势别扭而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但大脑一片混沌。张绍林的逃离,那个诡异的定位信号,这些警察……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自己会被当成仓库爆炸案的嫌疑人吗?U盘还能藏多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锁转动,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便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眼神锐利、表情严肃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证物袋——正是装着他个人物品的那个袋子。
男人关上门,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将文件夹和证物袋放在桌上,目光如鹰隼般落在陈默身上,审视着他,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大声呵斥更让人窒息。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尽管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终于,男人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陈默。”
“是。”陈默的声音干涩。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男人问道,同时打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似乎是他的基本资料和一些现场照片。
“……码头仓库的爆炸?”陈默试探性地回答。
“不止。”男人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放大的照片,推到陈默面前——正是那个被陈默用钢筋刺穿小腿、伪装成流浪老人的杀手,倒在泥泞中痛苦挣扎的画面!“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警方竟然有这个照片?!是路人拍的?还是……
他强作镇定,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男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但他腿上的钢筋,有你的指纹。滨江公园无名尸现场附近发现的手机,登记机主也是你。还有今晚码头区的爆炸、枪战、多名人员受伤……以及,我们接到一个匿名加密通讯,直指你所在的位置,并声称你与多起严重刑事案件有关,包括谋杀。”
一连串的指控,像一颗颗重磅炸弹,砸得陈默头晕目眩,浑身冰凉。
匿名加密通讯?是指那个定位信号吗?是谁发的?张绍林的设备怎么会发出指向他的信号?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不是我!”陈默激动起来,试图挣扎,但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我是被陷害的!有人在追杀我!滨江公园那个人不是我杀的!码头爆炸也跟我无关!是‘暗河’!是你们内部有他们的人!”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将最大的秘密和猜测脱口而出!
男人的眼神在听到“暗河”两个字时,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没有对“暗河”这个词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陈默:“内部有人?谁?证据呢?”
证据?他哪有证据?U盘里的东西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和备份!王海死了,陆巡生死不明,苏晚死了……所有知情者似乎都消失了!
“U盘!对!U盘!”陈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那个证物袋里的饭盒,“那个饭盒里有一个U盘!里面有证据!是苏晚用命换来的!它能证明‘暗河’的存在!证明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证明我是被追杀的!”
男人的目光随之投向那个变形的饭盒,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拿起证物袋,取出那个饭盒,仔细观察了一下变形的卡扣,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多功能刀,用锉刀那头,用力撬动。
陈默的心紧紧揪着,眼睛死死盯着饭盒。
“咔哒”一声,盒盖被撬开了。
男人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一团皱巴巴的、沾染着暗褐色污渍的锡纸。
男人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锡纸。
里面……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没有U盘。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团空荡荡的锡纸!
“不……不可能!”他失声叫道,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在里面!我明明放回去了!怎么会没有了?!”
男人抬起眼,看着失魂落魄、几乎要崩溃的陈默,眼神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U盘?证据?”男人将空锡纸扔回桌上,语气平淡,“陈默,你所说的这一切,有任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吗?除了你的……一面之词?”
陈默瘫在椅子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U盘……不见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掉的?是在垃圾箱?在逃跑的路上?还是在和王海扭打时?或者……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调包了?
巨大的绝望和荒谬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现在彻底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证据、满口“阴谋论”、还涉嫌多起重案的疯子嫌疑人!
“看来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站起身,收起文件夹和空饭盒,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我们会继续调查。在你想起更多‘有用’的信息之前,恐怕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外面的警察打开门。
男人回头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明。
“给他换个地方。编号743拘留室。”
“是,邢队。”门口的警察应道。
邢队?这个男人姓邢?
陈默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拉起来,押出了房间,沿着更加阴森安静的走廊,走向深处。
编号743拘留室。
铁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只有几平米大小的空间,只有一张固定的铁板床和一个不锈钢马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新刷油漆的味道。
他被推了进去,反剪的手铐被打开,然后又迅速铐在了床头的铁栏杆上。
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落锁。
彻底的孤立无援。
黑暗(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门外上方一个小透气窗透进微弱的光)和寂静吞噬了他。
U盘失踪,证据全无,身陷囹圄,外面还有“暗河”和张绍林虎视眈眈……
他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吗?
他颓然倒在冰冷的铁板床上,手腕被铐住的地方传来冰冷的刺痛。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他的手指无意中摸到铁板床的背面,靠近墙壁的缝隙处,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很浅,像是用指甲或什么硬物反复划刻出来的。
他猛地一怔,挣扎着扭过头,凭借门外透进的微弱光线,极力分辨着那模糊的刻痕。
那似乎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数字和字母——
w-7 → 3-c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急促的刻字:
小心警察。